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怎么说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缓缓坐回软榻,挺直的脊背似乎微微佝偻了一些,脸上强装的镇定出现了裂痕。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炭火依旧温暖,却驱不散惠贵妃心头的寒意。
不过,仅仅片刻之后,惠贵妃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她抬起眼,看向叶瑜,恢复了冷静:
“你既知道这其中牵涉之深,又何必在此说什么归顺皇上的痴言妄语?玉嫔,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但这等天真而不切实际的话,不必再提。若无他事,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
“姐姐,你需要的。” 叶瑜却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轻轻摇头,语气无比肯定:
“就是你不需要,那你的父兄呢?你的家族呢?他们也不需要吗?”
她不等惠贵妃回答,便继续说道:
“姐姐也知道,皇上对妹妹,确实有几分宠爱。便是养心殿,也容妹妹住了一月有余。”
“在那一个多月里,皇上面见的大臣无数,商议朝政,裁决要务。可妹妹冷眼瞧着,怎么偏偏……姐姐的父亲陈大人,还有那位在吏部任职的兄长,一次都未曾被召见过呢?”
叶瑜的目光紧紧锁住惠贵妃微微变色的脸,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击在对方心上:
“大陈大人和小陈大人,妹妹虽深处后宫,也听闻过他们的才华和能力,据说在任上亦是兢兢业业,循规蹈矩。”
“按理说,正值多事之秋,皇上求贤若渴,为何偏偏将他二位……拒之于养心殿之外呢?姐姐可曾深思过其中缘由?”
她巧妙地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在惠贵妃心中发酵,然后才抛出另一个重磅信息:
“再说回今日,秦美人出了那样天大的丑事,皇上当时是何等的怒气冲天,姐姐是亲眼所见。可奇怪的是,这一整日过去了,宫里宫外,可有一道明确的旨意流传出来吗?”
“没有!看来皇上真的打算,为了维护太后娘娘的颜面,也为了……制衡,而暂时按下此事,维护秦家的名声了呀。”
听叶瑜再次提起秦美人,惠贵妃才猛然惊觉。
今日第一个发现秦美人有孕,引来太医当众诊断,引爆这场风波的,正是眼前的叶瑜!
而此刻,她又跑到自己这里,说什么“送礼”,什么“归顺皇上”……
她这些话,这些看似是推心置腹的分析,可究竟是她叶瑜自己的野心和算计,还是皇上借着叶瑜的嘴,在向她、向陈家传达拉拢的信号?
这个念头让惠贵妃的心跳漏了一拍,一丝希望悄然滋生。
但旋即,她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不可能。
若此事真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大可亲自召见她的父兄,或者通过更隐秘可靠的渠道向她示好。
何必绕这么大圈子,又何必借助一个宠妃之口?
况且,皇上若真有心想拉拢陈家,这么长时间以来,又怎么对她的父兄如此冷淡,甚至刻意边缘化?
所以,在皇上心中,她陈家,恐怕依然被牢牢打上了“王家附庸”的标签,是不可信任、需要提防的对象。
白日里他叫自己跟去寿康宫,怕也主要是想利用自己王家派系的身份,给太后施加压力,逼迫太后让步,而非真的想要重用陈家。
可如果……如果这不是皇上的意思,那叶瑜凭什么如此笃定的跑过来,许下“归顺皇上”的承诺?
她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办到?
“归顺”二字,说来轻巧。且不说皇上愿不愿意相信陈家、重用陈家,单是“脱离王家”这一步,就无异于刀尖跳舞。
失去了王家的庇护,陈家拿什么去应对王家随之而来的雷霆震怒和疯狂打压?
思及此,惠贵妃本因叶瑜话而有些动摇的面色,再度冷硬起来。她不能拿整个家族的命运去赌区区一个宠妃的空口许诺。
“玉嫔,”惠贵妃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疏离:“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不必再提了。本宫谢过你的好意,夜色已深,请回吧。”
“姐姐是担心妹妹人微言轻,办不到这事?”
叶瑜并未因惠贵妃的逐客令而退缩,反而轻笑一声:“姐姐是不是……太小瞧妹妹了?”
她轻点椅子扶手,目光如炬,直直望入惠贵妃犹疑的眼底。
“姐姐不妨细想,妹妹一无显赫家世倚仗,二无朝中父兄奥援,当初不过是一介小小宫女,在这深宫之中,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获得皇上几分真心喜爱的?”
她语气平稳,却字字透着力量:“若没有些非常的手段,妹妹怎敢深夜冒险前来,对姐姐许下这般承诺?”
她看到惠贵妃紧抿的嘴唇微微松动,知道自己的话已起了作用,便继续加码,语气变得更加恳切而充满诱惑:
“姐姐放心,妹妹并非空口白话。只要姐姐这边愿意点头,不必姐姐为妹妹做什么,妹妹自有门路与办法,在皇上面前为陈家陈情。”
“妹妹会让皇上明白,陈家并非王家的附庸,而是被时势所缚的能臣良将,其忠心与才干,理应直接效忠于君王。”
“姐姐,您仔细想想,”叶瑜的声音压低:
“依靠他人得来的权势与地位,即便再高,也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楼阁,看似辉煌,实则摇摇欲坠,王家一念之间,便可令其倾覆。哪里有自己立起来,凭借真才实学、忠君体国,赢得皇上信任,从而站稳脚跟来得稳固踏实?这才是真正属于陈家的荣耀,任谁也无法轻易夺走。”
她顿了顿:“姐姐这些日子,想来……早已深有体会了吧?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关注与资源渐渐流向他人,那种滋味,妹妹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却也明白其中酸楚。”
最后,她抛出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声音轻柔却极具杀伤力:
“说到底,论治理后宫的才华能力,论气度风姿,姐姐您又有哪里真正比不过那位肃嫔呢?无非是时也,势也。而如今,妹妹送给姐姐的,正是一个扭转这时与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