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一郎站在书房中央,脚边是刚送来的密报。纸页上写着“目标未逃,设伏待敌”八个字,笔迹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就。他没说话,只是把折扇轻轻合上,在掌心敲了两下。
门外传来三声轻叩。
“进来。”他说。
门开了,阳凡低头走进来,手里提着个布包,脸上堆着笑,可额头已经出了汗。他不敢抬头看佐藤的眼睛,只敢盯着那双黑皮鞋。
“你的人回来了?”佐藤开口,声音不高,也不低,像刀子慢慢划过木头。
“回……回来了。”阳凡咽了口唾沫,“说他们没走,还摆了阵势,像是等着咱们上门。”
“呵。”佐藤冷笑一声,走到墙边,手指顺着一幅地图滑下去,最后停在一个红圈上。“王皓这小子,比我想象的胆大。他以为守住一间破屋,就能护住那张图?”
阳凡赔笑:“他们也就撑这一晚。天亮之后,总得吃饭,总得出门。到时候……还不是您说了算。”
“我不等天亮。”佐藤转身盯着他,“我要今晚就把东西拿到手。”
阳凡心头一紧,嘴上却还在应和:“先生高明,高明啊……”
“你也知道我高明?”佐藤往前一步,“那你应该也明白,为什么我会找你来谈这一趟。”
阳凡没动,也不敢动。
“你在琉璃厂干了三十年,卖假货、骗蠢人、坑同行,样样精通。可你最厉害的一点——”佐藤顿了顿,“是能装傻,能忍,还能在刀尖上跳舞。”
“小人不懂先生的意思……”
“别装了。”佐藤打断他,“你昨天拿给王皓看的金凤钗,是赝品。但你柜子底下那一只,是真的。你留着它,不是为了等买家,是为了自己用。”
阳凡脸色变了。
“你早就在打那座墓的主意,是不是?”佐藤走近两步,压低声音,“你以为藏得好?可你忘了,我有眼线。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清楚。”
阳凡终于抬起头,嘴唇发抖:“那……那您想怎么样?”
“合作。”佐藤重新打开折扇,慢悠悠地扇了两下,“你帮我拿图,我分你三成宝贝。你要钱,我可以给你金山银山;你要命,我可以保你平安离境,去日本养老。只要你听话。”
阳凡愣住。
他本以为佐藤只是来威胁他,逼他当个传话的跑腿。没想到,对方直接开出了价码。
“您……真愿意信我?”
“我不信你。”佐藤笑了一声,“但我用得起你。你是贪财的小人,我是要宝的疯子。我们这种人,反而最好合作——因为彼此都清楚,谁也不会真心帮谁。”
阳凡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先生说得对。咱们都不是善类。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干。”
“很好。”佐藤点头,“说说你的想法。”
阳凡整理了一下情绪,说道:“王皓这人精得很,不会轻易露面。硬抢风险太大,不如引蛇出洞。我可以放出风声,说北平来了个大主顾,专门收楚国古玉,价钱翻倍。他们要是听到消息,肯定会来找我。”
“然后呢?”
“然后我就安排他们在店里碰面。您的人可以埋伏在外头,等他们一出现,立刻动手。神不知鬼不觉。”
佐藤听着,慢慢点头:“不错。不过……还不够快。”
阳凡一怔:“您还想更快?”
“我不想等他们来找你。”佐藤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照片,扔在桌上。
照片上是个年轻女人,穿旗袍,手持团扇,眼角有一颗泪痣。
“这是我的养女,叫红袖。”佐藤说,“她会演戏,会哭,会让人心疼。明天一早,她就会出现在王皓常走的路上,假装被兵痞骚扰,受了伤,走不动路。只要王皓心软,让她进了那间院子——里面的事,就由不得他们了。”
阳凡听得头皮发麻。
他知道红袖是谁。几年前,有个老教授就是因为一时怜香惜玉,结果被套出了半部《敦煌遗卷》的下落,最后连命都没保住。
“您这招……狠啊。”他忍不住说。
“狠?”佐藤冷笑,“文物之争,从来不是比谁更仁义。那是国家之战,文明之战。金凤钗里的地图,指向的是楚国秘墓,里面有青铜神树,有九鼎残片,那是中华龙脉所在!这样的东西,怎么能留在一群土包子手里?”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变了调:“你们中国人自己不懂珍惜,天天打仗,烧书砸庙。可我们知道它的价值!它不该属于你们,而该归于大和民族,成为我们文明的证明!”
阳凡没吭声。
他听得出,这不是生意,也不是抢劫。这是疯子的宣言。
但他不怕疯子。他怕的是死。
所以他低头,恭敬地说:“先生所言极是。那我这就去准备市集的消息,配合红袖行动。”
“去吧。”佐藤挥了挥手,“记住,图必须完整。人……死了也没关系。”
阳凡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刚到门口,他又停下,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悄悄塞进墙角的花瓶底部。
那是半幅地图。
他早就从一个盗墓贼手里买到了这张残图,和金凤钗里的部分能对上。他从来没告诉任何人,包括马旭东,也包括佐藤。
他想着:你们日本人抢宝贝,我阳凡只想要钱。等你们斗得两败俱伤,我再出手捡漏,岂不更好?
他走出院子,夜风吹在他脸上,有点凉。
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遮了一半。
他没加快脚步,也没回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慢慢往琉璃厂的方向走去。
佐藤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他没看见阳凡藏地图的动作。
但他嘴角微微扬起。
他知道阳凡不会老实。
可那又怎样?
棋盘上的卒子,哪怕心里想着反杀,也终究只能往前走一步。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红袖计。
然后他吹灭灯,坐进黑暗里。
窗外,一片寂静。
屋里,只有钟表滴答走动的声音。
他闭着眼,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一下,两下。
节奏稳定,像在倒数。
突然,他睁开眼,低声说:“这次,不会再让他们跑了。”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伸手抚过那幅“支那考古图”。
指尖划过湖北的位置,停在纪山二字上。
他的呼吸重了几分。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进来。”他说。
一个黑衣人推门而入,单膝跪地:“红袖已备好,随时可出发。”
佐藤点头:“让她记住,第一目标是地图。第二目标是王皓的信任。如果失败——”他顿了顿,“就杀了他。”
“是。”
黑衣人退下。
佐藤重新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铜贝,上面刻着模糊的楚文。
他摩挲着它,喃喃道:“父亲,您当年没能带出来的宝藏,儿子一定会替您拿回来。”
他合上盒子,放回原处。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拉开暗格,取出一把短刀。
刀鞘陈旧,刃口锋利。
他抽出一点,看到自己的倒影映在金属上,扭曲而冷酷。
他把刀插回腰间,整了整衣领。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狗叫。
他皱了皱眉,低声骂了一句。
他最讨厌虫子,也讨厌狗叫。
但他没换地方。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等下一通汇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第三声敲门响起。
他转身开门。
门外站着另一个手下,手里拿着一份电报。
“杨雨光部有异动,可能已察觉我们的行动。”
佐藤接过电报,扫了一眼,冷笑:“杨雨光?那个只会喊‘妈了个巴子’的莽夫?他懂什么考古,懂什么文明?”
他把电报撕成两半,扔进废纸篓。
“通知红袖,提前两小时行动。我要在天亮前,看到地图在我桌上。”
手下领命而去。
佐藤关上门,走到镜子前。
他整理领带,又把头发梳顺。
然后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说了句: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