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兰这次来北海，本是为了养病。听儿子说南方气候湿润，对她的这些老毛病有很多益处，她啥也没想就跟二儿子来了，打算过了年，等天气暖和了再回东北。
她跟儿女们说“我这是借了你们的光，这么大年龄了，还天南地北的飞。”，孩子们听了，总是安慰她说 “妈，这是您该享的福”。
刚来北海那天，栀兰从车窗看到外面的绿色，心里都跟着亮堂起来。阳光洒在脸上，暖融融的，连呼吸都变得轻快了许多。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原来活着可以这么舒坦。
距上次来北海，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记得第一次来北海的时候，几座高楼屈指可数，街道干净得像刚刚用水冲刷过。现在的北海，到处一派现代化城市的繁荣景象，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一眼望不到头。
车一进入市区，随处可见的建筑工程，塔吊林立，挖掘机轰鸣，运料车穿梭。那些愁人的烂尾楼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楼群与街道。
眼前的景象让她感慨万千，五年前的旧影与今日的繁华在眼前交织。路边的三角梅开得热烈，各种颜色的花朵挂在枝头，像一团团火焰，她觉得自己像闯进了另一个世界，连呼吸都变得轻快了些。
路面宽阔平整，车流如织，挂着全国各地牌照的轿车，铺满了每一条笔直的大道，骑电动车的人连以前的一半都不到了。路两旁的棕榈树随风轻摇，只是路面没有以前那么干净了。
二儿子家里，一年四季客人不断，平平常常都是十来口人吃饭。刚出正月，孙子的女朋友来了，艳丽弟弟一家三口也来了，院子里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每天早上，孙子的笑声、儿媳妇做饭的声音、二儿子打电话谈生意的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首热闹的曲子，她看着心里欢喜，可欢喜劲儿过了，就总琢磨自己在这里是不是多余。
她住的房间靠着阳台，每天早上醒来，总能听见儿媳妇在厨房忙前忙后的声音，切菜声、炒菜声、抽油烟机的声音，她想起来搭把手，可刚站起来，腰疼就把她钉在原地，只能又躺回去，心里又急又愧。
儿子生意做得很大，现在富裕了，冰箱里塞满了各种水果、零食，一家四口穿得戴的都是名牌。可栀兰还是改不掉省吃俭用的习惯。每顿吃饭的时候，栀兰总是抢着吃剩菜。
儿子告诉她，这边海、鲜蔬菜又多又便宜，千万不能留剩菜，可栀兰偏偏不听，她看到好好的鱼虾和各种海鲜，天天都是吃一半扔一半的，心疼得不得了。
吃饭的时候，她总是最后一个下桌。把能吃完的尽量都吃到肚子里，实在吃不完的，她自己收起来，藏到厨柜的最里面，留着下顿吃。生怕被谁给扔到垃圾桶里。
早上还没吃完饭，栀兰就觉得肚子不对劲。她喝了小半碗粥，就感觉浑身发冷没力气，额头渗出冷汗，连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劲儿都没有。她只好扶着墙慢慢挪回房间，躺到床上蜷缩成一团。
肚子一阵阵绞痛，冷汗直冒，嘴唇都泛了白。她咬着牙不敢出声，怕惊动家里人，便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了。她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浑身像灌了铅一样沉。
不出所料，她果然吃坏了肚子。门外的谈笑声隐隐传来，她却不敢喊人，生怕被儿子知道又添麻烦。疼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意识在昏沉中浮浮沉沉。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厨房里儿媳妇忙前忙后的声音，切菜声、炒菜声、洗碗声混在一起，她心里更不是滋味儿。可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吃坏肚子这件事，她怕大家笑话她贪吃。
她更怕自己成了家里的累赘，连生病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在东北，她一盘菜吃好几顿，上顿热下顿热的，也没吃坏过。可如今，儿子家的生活条件这么好，她反倒成了小心翼翼的存在。
药就在柜子里，可她不愿动，怕惊动旁人。栀兰闭上眼，自己喃喃道：“只要熬过去就好，我就不信吃饭还能吃坏了人。”冷风从窗缝钻进来，她拉了拉毛毯，把身子裹得更紧些。
这么热的天，北海的中午有三十多度，儿媳妇要做一大家人的饭，还要收拾屋子、洗衣服，她却只能躺在床上，连递块抹布、剥个蒜都做不到，只能干着急。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从来不做家务。他每天忙着谈生意，早出晚归，回到家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从未进过厨房。孙子被两家人宠着，连自己的袜子都不会洗。
家里大小事全靠儿媳妇，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照顾孩子，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栀兰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听着厨房传来的流水声和锅铲翻动的声响，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前有条河，媳妇像婆婆”，这话一点也不假。她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这样，如今儿媳妇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可她连一句心疼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那流水声一声声滴在她的心上。
忙完了厨房，艳丽就开始洗衣服，洗衣机嗡嗡地转着，运转着，栀兰听着那声音，像是压在胸口的重物一点一点往下坠。她强忍着爬起来，透过玻璃窗往外看。
艳丽正蹲在阳台角落里，使劲儿地用手搓着衣服，她除了洗自己那三口人的，连政儿女朋友的衣服也要一起洗，再加上栀兰的，每次都要洗几个小时，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栀兰实躺不住了，想帮艳丽洗点衣服，可刚走两步，腰疼就来了，她只能扶着墙，说 “我帮你晾衣服吧。”艳丽回头看见她苍白的脸，连忙扶她坐下，“妈，您别硬撑，赶紧躺下歇着吧。”
栀兰颤抖着手去拿晾衣架，嘴里还念叨着“就几件小衣服，不累”。可刚挂上一件，手一滑，衣服掉进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凉地贴在脚脖上。
她怔在原地，想弯腰捡起那件湿透的衣裳，却觉脊椎跟锈住了一样，动弹不了。“唉！这不完了嘛，晾件衣裳都干不了，我真是没用了。”栀兰自嘲道，脸上笑着，心里却是酸酸的。
儿媳妇却笑着拦住她，“妈，您歇着就行，这点活我一会儿就干完了，不用您。您腰不好，可别累着”。
栀兰望着她弯腰捞起那件湿衣裳的背影，阳光照在水泥地上，蒸腾起一股闷热的潮气。又心疼又无奈，却什么也做不了。眼眶不由得发热。她很想帮忙做点什么，可这身子偏偏就这么不争气。
栀兰常跟小区里的老人们说，自己这辈子最满足的，就是儿女和睦、儿媳妇的贤惠、懂事。这么多年来，从来没给过她脸色看。也从没嫌弃过她这个没钱又无能的婆婆。
栀兰想起这些，心里就像冬天里照进屋的一缕阳光，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