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妃。”
卓玛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抬手阻止柳云萱的动作,仰起脸,火光在眸底跳跃,“这一跪,谢你今日不计前嫌,出手救我乌斯藏第一勇士,救我卓玛于绝境,没有你,多吉此刻已是一具尸体,我……我也未必能安然站在这里。”
她顿了顿,喉头微哽,脊背挺得笔直,继续道,“更谢你,让我看清繁华京城之下,与草原戈壁并无不同的冷酷与杀机,我卓玛生于王庭,长于马背,自认见过风浪,却险些死在至亲之人的算计之下,死在异国他乡的阴暗胡同里。”
说着,她竟从腰间紧束的腰带内侧,掏出那枚冰冷的乌铁狼头令牌,置它于掌心,呈到柳云萱与楚砚沉面前。
“这是我从刺客遗落的物件中找到的。”
卓玛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恨意,“乌斯藏大王子拉姆麾下,影狼死士的令牌,我那位好王兄,等不及我回去与他争夺王位,竟要将我永远留在大楚,用我的死,来为他铺路,甚至可能还想嫁祸于人,搅乱大楚朝局,一箭双雕。”
楚砚沉的眸光落在那枚狰狞的狼头令牌上,眼神深邃难辨。
柳云萱亦是心头凛然,果然,这场刺杀背后,牵扯的是乌斯藏内部的夺嫡之争,甚至可能意图将祸水东引。
卓玛收起令牌,重新攥紧,指节泛白。
“此前,我或许还存着几分利用大楚内部争斗,为自己和乌斯藏谋取最大利益的心思,但今日,多吉的血,拉姆的毒箭,让我明白,在绝对的权力和生死面前,任何摇摆和算计都是取死之道,我需要真正的盟友,而不是随时可能将我当作棋子或弃子的合作者。”
她的目光终于转向楚砚沉,这位一直沉默,看似病弱的大楚靖王。
此刻,他虽依旧面色苍白,靠在椅中,但那双眼眸沉静如古井,深不见底,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靖王殿下。”
卓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卓玛,以乌斯藏雪山之神和草原先祖的名义起誓,自今日起,我与乌斯藏使团,愿与靖王府缔结同盟。不是虚与委蛇,不是利益交换,而是生死相托的盟友,我将尽我所能,支持殿下与王妃,在大楚需要我发声时,乌斯藏的声音会站在靖王府一边。”
“而我……”
她看一眼榻上的多吉,眼中痛色一闪而过,“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公道,一个能让我和我的族人活下去,不再被至亲背后捅刀的未来,我相信,能教出王妃这般人物的靖王府,能在此刻伸出援手的靖王殿下,值得我卓玛赌上一切。”
她再次深深俯首,额头触地,行了一个乌斯藏最郑重的礼节。
“请殿下与王妃,接纳卓玛与乌斯藏的诚意。”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噼啪。
柳云萱看向楚砚沉,等待他的决断。
她知道,卓玛此举,等于将乌斯藏使团,乃至未来可能的乌斯藏王庭一部分力量,押注在靖王府这艘看似风雨飘摇的船上。
这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风险。
楚砚沉缓缓坐直身体,冷眸落在卓玛低垂的头上,又扫过那枚被她紧握的令牌,最后与柳云萱的眼神交汇。
片刻后,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响起,“公主请起。”
“既然公主以诚相待,本王与王妃,亦非凉薄之人,今日之事,靖王府不会置身事外,多吉勇士的仇,公主遇刺之辱,背后牵扯的,已不仅仅是乌斯藏内务,拉姆王子既敢在我大楚京城行此卑劣之举,视我大楚律法与邦交如无物,其心可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力度,“同盟之事,可立,但有三约,其一,乌斯藏使团在京期间,需与靖王府保持明面上的适当距离,暗通款曲即可,以免招致不必要的猜忌。”
“其二,公主需将拉姆可能利用此次刺杀,图谋搅乱大楚,嫁祸他人的证据与推测,暗中递交给可靠之人,或由本王设法呈递,此乃反击之关键。”
“这其三,他日若局势有变,公主需履行今日之言,乌斯藏的力量,需用在关键之处。”
卓玛抬起头,眼中燃起明亮的光芒,没有丝毫犹豫,“殿下所言三约,卓玛皆应允,只要能扳倒拉姆,为我与多吉讨回公道,为乌斯藏清除毒瘤,卓玛万死不辞!”
柳云萱上前,亲手将卓玛扶起,温言道,“公主既与王爷定约,便是自己人,多吉伤势未稳,还需精心调理,公主与使团近日也需加强戒备,以防拉姆再有动作,至于其他,我们从长计议。”
卓玛重重点头,握住柳云萱的手,力道很重,仿佛要从这交握中汲取力量,“王妃,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你与王爷的事,便是我卓玛的事。”
三人重新落座,烛光下,开始低声商议起后续的对策。
如何利用这枚令牌和卓玛的证词,如何应对可能来自拉姆的后续阴谋,如何在上元节这个敏感时刻保全自身并寻机反击。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
靖王府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一个跨越国界的脆弱却坚定的同盟,已在血腥与危机中悄然缔结。
未来的路依然荆棘密布,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多吉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卓玛立刻紧张地望去。
柳云萱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抚,“药效正在起作用,他会挺过来的。”
楚砚沉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
上元灯节,看来注定不会只是赏灯游乐的夜晚了。
拉姆的刺杀,卓玛的投诚,永王的蠢蠢欲动,皇帝的深不可测,还有那封来自太后宫中的密信,所有线索,似乎都在朝着那个灯火辉煌的节点汇聚。
风暴,正在加速酝酿。
多吉是在次日午后醒来的。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挣扎着,冲破一层又一层黑暗的阻隔。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浓烈混合着草药与某种奇异清冽气息的味道,然后是听觉,火盆里炭火细微的噼啪,窗外隐约的风声,以及近在咫尺,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细微啜泣。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片刻,才逐渐聚焦。
入眼是驿馆熟悉的房梁,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悲伤却是陌生的。
他微微转动眼珠,看到伏在床边,肩膀微微耸动的卓玛公主。
她似乎累极了,却又睡得不安稳,眼泪无声地从紧闭的眼睫下滑落,滴在紧握着他手腕的手背上。
多吉的心脏猛地一揪,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和左肩传来,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