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样都来一份。”
卓玛大手一挥，姿态洒脱，目光却依旧带着探究，“颜色弄得倒是花哨，不知滋味是否真如传闻那般神奇。”
“公主稍候，马上就来！”
张掌柜不敢多言，连忙亲自去后厨吩咐，又暗中让机灵的伙计速去靖王府报信。
这位祖宗可千万不能在醉仙楼出岔子。
很快，几碟精巧的白瓷碗盏和两只剔透的琉璃壶被端上来。
粉，紫，绿，白的汤圆在清汤中载沉载浮，旁边小碟里配着细磨的桂花糖粉和炒香的黄豆面。
琥珀色与碧色的玉露盛在琉璃壶中，散发着冰凉的气息。
大堂内其他食客都不由自主地放轻动作，或明目张胆，或偷偷窥视，都想看看异国公主如何评价近来风头无两的靖王妃奇物。
卓玛先拿起勺子，舀起一颗粉色汤圆，仔细看了看，送入口中。
她咀嚼得很慢，似乎在细细品味。
多吉在一旁紧紧盯着，仿佛那汤圆是什么可疑之物。
咽下后，卓玛没说话，又依次尝了紫色，绿色和白色。
每尝一种，她的眉头都微微动一下，眼神中的审视渐渐被一丝惊讶取代。
最后，她端起那杯冰镇的碧雪沁心泉，仰头喝一大口。
“哈——”
她放下杯子，长长舒一口气，眼中亮起毫不掩饰的赞叹光芒，“不错！确实不错！”
她的声音响亮，整个大堂都听得见。
“这外皮糯软却不粘牙，内馅甜而不腻，香味层次分明，尤其是这绿色的，竟有股青草般的清新，回味还有果香？”
她指着绿色汤圆，看向张掌柜，目光炯炯，“这碧色的水更是奇妙，冰凉透心，甜爽解腻，里面嘶嘶作响的小珠子是什么，口感有趣！”
张掌柜见她态度似有转圜，心下稍安，忙恭敬答道，“回公主殿下，这绿色乃是用海外一种特殊香草汁液调和，内馅是蜜渍果子，碧雪沁心泉中嘶嘶作响的，是番商秘法制成的气珠，饮用时更添畅快之感，公主喜欢便好。”
“秘法？又是海外番商？”
卓玛公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你们靖王妃，总能弄到这些有趣的东西。”
她这话说得随意，却让张掌柜心头又是一紧，只能陪着笑，不敢接话。
卓玛不再追问食物，目光再次扫过大堂。
此刻已近傍晚，醉仙楼内客人渐多，熙熙攘攘，谈笑风生，与窗外渐起的节日筹备喧嚣融为一体，呈现出一派太平盛世的烟火气象。
她看着这景象，眼神却有些飘远，仿佛透过这热闹，看到草原上篝火旁围坐的族人，又或是乌斯藏王庭内那些暗藏机锋的宴会。
多吉俯身，用乌斯藏语低声说句什么，似是提醒她该走了。
卓玛却摇了摇头，也用乌斯藏语回道，“急什么，这里，比驿馆有趣。”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只有多吉能听懂的冷峭，“也更能听到些有趣的话。”
她看似随意地品尝着点心，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周遭的议论。
那些关于永王被申斥，关于流民安置迟缓，关于即将到来的上元灯节宫中大宴的只言片语，如同碎片般落入她耳中。
就在这时，门口铜铃又响，一行人走进来。
为首的是一位穿着体面的管事模样中年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抬着两个扎着红绸的礼盒。
那管事目光在大堂内一扫，看到张掌柜，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张掌柜，恭喜发财，我家大人特命小的送来些家乡特产，区区薄礼，还请掌柜的务必收下。”
张掌柜认得这是与靖王府略有交情的一位御史府上管事，前几日醉仙楼自证清白时，这位御史曾在朝中帮忙说过话。
为了表示感谢，王妃让他送过珍贵食材于御史府，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回礼。
他连忙拱手，谦恭的笑笑，“贵府大人太客气了。”
两人正在门口寒暄推让，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不远处的卓玛公主听清。
管事笑道，“掌柜的莫要推辞，我家大人常说，靖王妃行事坦荡，醉仙楼货真价实，如今这京城，似这般清白做生意的可不多，尤其是那异彩琉璃灯，我家夫人小姐喜欢得紧，都说比宫里往年那些死板宫灯有意思的多，就等着上元节挂出来呢！”
“大人和夫人，小姐谬赞了。”
张掌柜谦逊着，眼角余光却瞥见卓玛公主似乎微微侧侧头，听得更专注些。
那管事又压低声音，仿佛随口一提，“说起来，上元那日宫中设宴，与民同乐，听说各处都要悬挂新巧灯笼，说不定陛下见了贵店的异彩琉璃灯，龙心大悦，还会有赏呢，我们大人估摸着，永王殿下这几日怕是顾不上这些，流民那摊子事，够他喝一壶的。”
“咳咳！”
张掌柜连忙咳嗽两声打断，示意此处人多口杂。
那管事也自知失言，讪笑两声，留下礼物，便匆匆告辞。
这番对话声音不大，卓玛坐得近，又刻意留心，听个七七八八。
她垂眸，端起已有些温了的琥珀金风露，抿一口，甜中带些微苦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永王焦头烂额？
宫中盛宴在即？
靖王妃的灯可能得圣心？
这些零碎的信息，在她脑海中迅速拼凑，串联。
她来大楚，可不是真的为品尝美食或欣赏花灯。
父王的期望，王兄拉姆的虎视眈眈，乌斯藏内部微妙平衡，都让她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找到可靠靠山。
靖王妃柳云萱，无疑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她看似依附于病弱的靖王，却拥有令人难以忽视的能量和资源。
更重要的是，她似乎并不完全受控于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甚至与风头正盛的永王隐隐敌对。
可惜她不是男人，否则，将会成为自己最牢固的靠山。
卓玛放下杯子，对多吉使个眼色。
多吉会意，起身走到张掌柜面前，粗声问道，“掌柜的，这汤圆和玉露，可能包些带走？我们公主要带回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