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林恭敬答道:“陛下,据锦衣卫在湖广的暗桩回报,张献忠等部虽猖獗,但其缴获官军装备多用于主力,似无余力如此精良地武装一股偏师专事袭扰川东。
且其战略重心似在东进豫楚,而非西顾川陕。此事……确有蹊跷。”
“蹊跷……” 咸熙帝咀嚼着这个词,目光投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空。他忽然问道:“周墨林,你久在锦衣卫,又与陆铮相熟。
以你之见,陆铮在川陕,可能否完全杜绝此类事端?若不能,朝廷当如何?”
这个问题极其敏感。周墨林心中凛然,斟酌词句:“陛下,陆伯爷忠勇勤勉,治军严明,川陕防务较之以往,已有天壤之别。
然则,大明疆域万里,边防线漫长,贼人无孔不入,且多在暗处。纵有良将强兵,亦难保万全。
朝廷……朝廷或可责成各地督抚加强协防,互通情报,对私贩军械等事,施以重典。
同时,对陆伯爷等边臣,陛下信任不疑,许其临机专断之权,使其能及时应对,方为固边之上策。”
他既肯定了陆铮的能力和现状的改善,也指出了客观困难,最后将落脚点放在“加强朝廷统筹”和“信任边臣临机专断”上,算是中规中矩,既维护了陆铮,也符合皇帝加强中枢控制的意愿。
咸熙帝不置可否,转而问道:“王德化案后,甘肃情形如何?侯世禄可还稳当?”
周墨林答道:“侯总兵经此一事,更为恭谨。甘肃善后,陆伯爷处置得当,地方渐安。
只是……清查之中,难免触及一些地方积弊和旧怨,有些微词也是常情。”
“微词?” 咸熙帝哼了一声,“怕是有人觉得陆铮手伸得太长吧。” 他沉默片刻,做出决定:“拟旨。川陕总督陆铮,迅平边衅,忠勤可嘉,着加太子太傅衔,赏银百两。
甘肃善后既毕,其总督川陕甘肃军务如旧。然西南多事,川南土司之地亦需绥靖。着其用心经营,保境安民,毋负朕望。”
加“太子太傅”是极高的虚衔荣耀,但无实权;肯定其现有职权范围,却将“西南多事”、“川南土司需绥靖”的责任明确加给他。
这既是奖励,也是加压,更是暗示:川陕的事你管好了,但西南方向若有事,也是你的责任,别再让流寇或别的乱子从那边冒出来!
皇帝的旨意还在路上,遥远的西南边陲,怒江沿岸某个不受大明官方管辖的土寨密室内,烛光如豆。
一个肩部裹着伤药、面容隐藏在斗篷阴影下的高大身影(正是野狐岭逃脱的黑衣首领),正用略带异族口音的汉语,与对面一个穿着土司华服、眼神精明中带着贪婪的矮胖老者低声交谈。
“杨土司,我家主人的诚意,你已经看到了。” 黑衣首领的声音沙哑低沉,推过去一个小木箱,打开,里面是黄澄澄的金锭和几块上等翡翠。
“这只是一点见面礼。若事情办成,盐路畅通,利润你占三成。
而且,以后你们寨子需要的铁器、盐巴、布匹,乃至……更好的兵器,我们都可以提供。”
杨土司摸着金锭,眼睛放光,却又有些犹豫:“尊使,不是我不信。只是那周吉遇盯得紧,陆大将军在川南如今威望也高,几个大土司都卖他面子。搞私盐,风险太大……”
“风险?” 黑衣首领冷笑一声,“守着穷山沟,看别人发财,难道就没风险?陆铮的手再长,能伸进你这怒江深处的每一个寨子?
周吉遇不过是个说客,他能给你真金白银,还是能给你保命的刀枪?”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家主人要的,不止是盐。更需要的是……路,可靠的路,和像杨土司你这样,有胆识、能办事的朋友。将来,或许不只是生意。”
杨土司眼神闪烁,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他舔了舔嘴唇,最终重重点头:“好!富贵险中求!这买卖,我做了!
不过,路线要重新规划,避开周吉遇常走的几条道。我手下儿郎熟悉山林,可以负责运输护卫,但出了我的地界……”
“放心,接应的人,我们自有安排。” 黑衣首领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另外,最近可能有些‘商队’会在你地盘边缘活动,收购些山货,打听些消息,还望土司权当没看见,行个方便。”
新的阴谋在西南深山悄然落地。流寇的袭扰或许只是佯攻或试探,真正的触角,正试图绕过陆铮正面的防线,从更加难以监控的土司区域,渗透进来。
目标直指川陕的经济命脉和战略后方。而陆铮刚刚接到皇帝的旨意,加衔的荣耀与西南绥靖的压力同时降临。
前门驱虎,后门拒狼。暗处的对手似乎永远比他想象的更耐心,布局也更深远。
陆铮知道,剿灭几股流寇容易,但要斩断那隐藏在无数混乱背后的黑手,揪出“宋先生”、“黑袍”乃至其背后的“主人”,将是一场漫长而艰险的斗争。
他必须更加警惕,更加主动,在经营川陕、应对朝廷的同时,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西南群山和中原乱局。新的一年,挑战已然升级。
……
正月
周吉遇得了陆铮的严令,星夜兼程返回川南。他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十余名最精干的“抚夷专员”和本地向导,换上商帮或采药人的装束,悄然潜入怒江沿岸土司地界。
他的目标很明确:找到那些“神秘商队”的踪迹,摸清其底细,并重点关注那个与黑衣首领接触过的杨土司。
怒江水流湍急,两岸山高林密,瘴气时隐时现。周吉遇一行人在密林中跋涉数日,依靠早年混迹西南练就的生存本领和重金收买的线人,终于在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傈僳族小寨,找到了线索。
寨子里的头人起初十分戒备,但在周吉遇出示了盖有“川陕总督府抚夷专员”关防的凭证(这凭证在某些土司地界比朝廷官印更管用),并奉上盐巴、茶叶和几柄锋利的短刀作为礼物后,态度缓和了些许。
通过蹩脚的土语夹杂着手势,周吉遇了解到,大约半月前,确有一队约七八人的“汉商”路过,在此歇脚,收购了一些珍贵的虫草和麝香。
这些人出手阔绰,但很少说话,为首的是个脸上有疤的汉子,眼神很凶。
他们似乎对通往云南澜沧江方向的一条猎人小道很感兴趣,详细打听了路径和沿途村寨情况。
“他们……还问,江里,能不能淘到‘黄石头’。” 老猎人比划着,眼神有些闪烁。
“黄石头?” 周吉遇心中一动。怒江及其支流某些河段,确有零散沙金!“他们带了淘金的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