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身后不远处，周胜三人冻得牙齿打颤。
“老、老陆啊，带、带多余皮袄没？”
“我、我也冷啊，哪有皮袄。”
陆柄把手死死揣在怀里：
“我常年驻守戎州，哪知道漠北还有这等冰川！嘶——”
何醉竹的小脸早已冻得通红，却始终默不作声，默默紧随前方身影。
“早知如此，就该让郭子豪那厮跟来！何指挥使穿得比我们还单薄。”
“无妨的。”
何醉竹缩了缩身子，朝掌心呵出一团白雾，急忙又把手藏回衣内。
冰川尽头，一座雪峰直插云霄，在连绵山峦中尤为壮观。降臣带着李星云向上攀登，李星云奋力抓住突出的岩块：
“尸祖，非要登顶不可吗？”
“既来之，便带你见识一番。”
降臣轻松以单掌扣住岩壁，身姿舒展，左手遥指远处冰湖：
“尸祖这轻功好生眼熟。”
“嗯，与方才那些老家伙同出一源。”
“羽灵部的轻功果然玄妙。”
“想学？”
李星云摇头：
“还是算了。”
下方岩壁上，三人正艰难攀爬。
“我靠！这两人发什么疯？突然开始攀岩！”
周胜忍不住骂出声来。这悬崖陡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何醉竹因身形轻灵，攀速较周胜、陆柄快上些许，却始终控制着节奏等待同伴。
“快些，神鹰雄库鲁或许就在峰顶。”
“好！”
突然，无数落石从崖顶倾泻而下！降臣与李星云在岩壁间左右腾挪，险象环生。
“降臣尸祖，上面难道也有个像多阔霍那样的高手？”
“不是一回事。”
最下方的周胜瞳孔骤缩，右手死死扣住岩壁急闪：
“怎么还有落石？！”
“当心！”
李星云几人加速向上攀援，终于抵达峰顶。不料那少女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你们确实厉害，想不到这样都拦不住你们。”
“为何要阻拦我们？”
李星云喘着粗气，满心不解。
少女咬牙切齿：
“你们这些人本事不小，但我告诉你们——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神鹰雄库鲁！我们楮特部，也不欢迎你们！”
降臣闻言轻笑，身形倏忽一闪，已掐住少女脖颈将她按在木柱上：
“没有神鹰？”
她目光锐利如刀，
“那你们为何，还留着这面羽灵部的鹰旗？”
旁边不远处，一面雄鹰战旗在两根木柱间猎猎作响，狂风吹拂下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直上九天。
少女牙关紧咬，眼中迸发着怒火：
“什么神鹰！若楮特部真有神鹰庇佑，当初那恶魔屠戮族人时，神鹰何在？！你这女人莫名其妙来此，究竟是谁！”
“我？”
降臣红唇轻启，
“是你祖宗。”
她将少女摔在地上：
“你既是楮特部夷离堇，叫什么名字？”
“阿苾！我是楮特部夷离堇！我们世代守护此地，从不参与纷争。可为什么——拔里神肃，还有你们这些不速之客，总要来打扰我们！”
阿苾伏在地上，眼中交织着悲愤与绝望。降臣仰望着半空中翻飞的鹰旗，忽然开口：
“你们几个跟了一路，不累么？”
李星云正疑惑她在对谁说话，转身却见两男一女不知何时已立于崖边。为首那人，分外眼熟。
“不良帅，”
周胜抱拳行礼，
“在下原州锦衣卫指挥使周胜，又见面了。”
李星云眯起双眼：
“是你？莫非阴山相救的也是你？”
“正是，奉殿下之命。”
“此刻跟踪，所为何事？”
“查探漠北四月会。”
周胜迈步向前，目光扫过那面鹰旗：
“神鹰？虚无缥缈之物。”
“你在胡说什么！”
阿苾怒斥，
“神鹰乃我部圣兽！”
周胜嗤笑：
“方才你不是还说神鹰毫无用处？”
“我......只是......”
“闲话少说，神鹰何在？”
“你也找神鹰？”
陆柄悄然拔出腰间横刀，移至周胜身侧：
“降臣与李星云皆非等闲之辈，务必谨慎。”
一阵狂风席卷峰顶，吹得众人衣袂翻飞。降臣的手悄然移向背后鼓鞭，陆柄按在刀柄上的指节也已泛白。李星云左右环顾，心中暗叹：怎么突然就剑拔弩张了？
“诸位，”
他上前一步，
“我们算不上敌人，何必兵戎相见？不如坐下来谈谈？”
“好啊。”
降臣双手叉腰，嫣然一笑。陆柄闻言，将横刀缓缓归鞘。
“李星云，你来漠北所为何事？”
“也是为了四月会。以我和林远的关系，总该信得过我吧？”
周胜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降臣：
“不知尸祖此行目的？”
“我所求为何，你家殿下心知肚明。”
降臣把玩着发梢，
“我与他尚有个约定，就不知他是否会来赴约了。”
周胜眯起双眼——这回答模棱两可，真相还需等待殿下回信。
“好，此事暂且不论。”
他转向阿苾，
“你说楮特部曾遭屠戮，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
周胜神色骤冷：
“不说？那楮特部的夷离堇，就可以换人了。”
周胜面无表情地走向阿苾，李星云与降臣默契地侧身让开。少女刚站起身，就被周胜扼住咽喉。
“锦衣卫想知道的事，就一定能知道。”
“周指挥使，对一个孩子何必如此？”
周胜侧目冷声道：
“老陆，锦衣卫眼中没有仁慈。”
“我们的职责是监察百官、刺探敌情、为民请命，你忘了么？”
“但她不是中原人，是敌人。”
陆柄眉头紧锁，不再多言。周胜将阿苾提起：
“说。”
“我，我说。”
周胜松手，阿苾跌落在地，捂着脖颈剧烈咳嗽。
“当初有个叫拔里神肃的恶徒，为夺取秘术血洗楮特部。上任夷离堇带领全族勇士抵抗，却，全军覆没。那人会施展诡异阵法，若非大圣皇帝及时派来三千精兵，楮特部早已覆灭。”
“拔里神肃？”
周胜神色凝重，
“此人现在何处？”
“被大圣皇帝关押了。”
“神鹰雄库鲁又是怎么回事？”
“它是部族守护神，但，无人见过真容。”
何醉竹突然出声：
“该走了。”
“走。”
三人纵身跃下悬崖。李星云拭去额角冷汗：
“这三位皆是大天位，看来林兄对此次四月会极为重视。”
“实则还有一人，不知所踪。”
降臣饶有兴致地回望阿苾，嗯，之前在食肆的那个书生样子的家伙，看来也是锦衣卫了。
……
客栈内，周胜轻叩桌面。
“所以述里朵的目的是释放阴山中的多阔霍？降臣也是如此，殿下竟也希望她出世？”
郭子豪颔首：
“此信我反复研读，确是如此。至于神鹰雄库鲁——”
他将纸条翻转，
“殿下在背面写了几个字。”
四人凝神看去：
信仰之物，信则有不信则无。
饭菜上桌后，何醉竹拿着木筷小口进食。郭子豪唇角微扬：
“何指挥使不必拘礼。”
见对方不予理会，他自顾自道：
“何指挥使这般佳人，何必总是冷若冰霜？待任务完成，不如向殿下请旨，将你我调回长安？”
何醉竹将筷子拍在桌面冷冷说道：
“任务完成后再说。”
陆柄与周胜对视无言——郭子豪这见到美人就要撩拨的性子，迟早要惹祸上身。
“漠北大营探子来报，耶律质舞回了大营，述里朵待她冷淡。还有，李存礼，也在漠北大营。”
“李存礼？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能跑到漠北，此事需立即上报。”
“且慢。”
周胜饮尽碗中稀粥：
“当务之急是明确目标。其一，四月会目的已明，如何释放多阔霍是关键。《九幽玄天神功》是否有效，连殿下都无把握，需从长计议。其二，耶律质舞贵为王妃，必须确保其安全。其三，尸祖降臣身上谜团重重，需查明其底细。”
“耶律质舞还需我们保护？”
郭子豪轻笑，
“她可是大天位中的顶尖高手，单打独斗我都未必能胜。”
周胜神色骤厉：
“她若出事，我等项上人头不保！郭子豪，你忘了白清荷的教训么？”
郭子豪执杯的手猛然一颤，瓷杯坠地迸裂。
当年林远的徒弟白清荷私自离开长安寻找他，锦衣卫一时疏忽跟丢，恰逢其身中巴戈蛇毒。林远为此忧心如焚，广派锦衣卫搜寻天山雪莲等灵药解毒。当时负责护卫的锦衣卫险些被全员问罪。
幸亏钟小葵似乎对白清荷不甚在意，只将众人一顿臭骂后罚跪院中一天一夜，各杖四十了事。
“耶律质舞在殿下心中的分量，绝不轻于白清荷。”
周胜字字千钧，
“那些同僚能捡回一条命也是多亏了总指挥使从中周旋，但你得明白，总指挥使不喜欢白清荷，但是总指挥使与耶律质舞的关系还说得过去，耶律质舞若有闪失，我们四人连葬身之地都没有。郭子豪，你好自为之。”
“我，明白了。”
郭子豪陷入沉默。店小二闻声赶来收拾碎瓷，见四人神色凝重，立即压低声音：
“四位大人，属下这就收拾干净。”
“嗯。”
原来这店小二亦是锦衣卫暗哨，整间客栈便是他们在漠北的秘密据点。
何醉竹凝视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只觉额角隐隐作痛。作为锦衣卫中为数不多的女指挥使，钟小葵对她寄予厚望、委以重任。可此次任务之艰难，并非源于局势诡谲难以探查，而是——
阴山深处那个堪称恐怖的多阔霍，行事莫测的尸祖，虎视眈眈的契丹大军，还有同样潜伏在暗处的各种势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正当何醉竹沉思时，周胜对她吩咐道：
“何指挥使，参加四月会之前，你先潜入漠北大营护耶律质舞的安全，如今的契丹高手太少，我怕述里朵会把那个拔里神肃放出来。”
“好。”
周胜又看向郭子豪：
“你去盯着尸祖。”
郭子豪点了点头，陆柄挑着眉：
“那我们两个干什么？”
“去阴山。”
陆柄傻眼了，去阴山和找死有什么区别，自己就不该多嘴问。
郭子豪与何醉竹领命离去后，陆柄愁容满面：
“若我们进去就被多阔霍杀了如何是好？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啊？你已成家？”
陆柄黯然颔首：
“在娆疆时，殿下让我寻个称心之人…罢了，不提此事，准备动身吧。”
他神情落寞地走向客栈深处。周胜轻抚面颊，咂舌道：
“早知该让郭子豪与我同去。”
……
林远在银州城内信步而行，钟小葵随侍在侧，说起昔日玄冥教旧事：
“当年朱温暴虐无道，方致天怒人怨，下属离心离德。”
“确实，小葵，如果我真的登基称帝，也变得残暴不仁，你还会跟着我吗？”
钟小葵脸上闪过一抹微笑，
“殿下不是那般人，还有件事情，殿下要慎重考虑。”
钟小葵话锋微转，
“如今天下儒生对您渐生非议，认为您，在忤逆孔圣。”
林远驻足，无奈轻笑：
“若有一日，我当亲往泰山。”
“是要行封禅大典吗？”
“不，”
他语气平静，
“我要拆了夫子庙。”
“啊？”
钟小葵愕然，以为是自己听错。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孔圣地位已超然物外。殿下，此举恐怕，”
“孔夫子固然是圣人，”
林远负手望天，
“但今日之儒家，早非春秋时的本来面目。我算是半个道士，更欣赏道法自然。即便有朝一日因此王位不保，我也绝不后悔。”
…
阴山外围，陆柄腰佩精钢横刀，身后剑匣中另负四把宝刀，寒光隐现。
周胜一身轻甲，背负改良火绳枪，目光如鹰。
二人对视颔首，迈步踏入阴山地界。
周胜警惕地环视四周，陆柄则紧握横刀刀柄。
“这阴山灵气充沛，倒是修炼宝地。”
“呵呵，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二人行至那片沼泽前，周胜以手势示意绕行，避免惊动那些诡异的树女。
他们蹑足绕过沼泽，眼前出现一片形态怪异的森林。陆柄压低声音：
“这些树木长得歪扭诡异，透着股阴森气，实在瘆人。”
“怎么，你还怕这些？”
“那倒不是。”
陆柄稍作停顿，
“给你讲个故事缓缓气氛。”
“好。”
周胜也确实心神紧绷，便由着他讲述。
“那时我刚踏上修炼之路”
年少的陆柄好奇地打量着新修葺的西屋，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慈爱地抚摸他的头顶：
“往后你就独自住这西屋了。好生修炼功法，即便有一天爹不在了，你也能照顾好自己。”
“嗯！”
陆柄紧握手中木剑，暗下决心要成为父亲那样的高手。
房间不大，除了一张床、一个木柜外，柜上摆着母亲的嫁妆盒，还有一面正对着床的铜镜。陆柄坐在床上挥舞木剑乱劈，夜里躺下后却觉越来越冷。睁眼瞬间，恍惚瞥见个红衣女子披发而立，面容模糊。
“当时真把我吓成孙子了。”
陆柄心有余悸。周胜脸色发青：
“你偏要在这地方讲鬼故事？”
“什么鬼故事！这可是亲身经历。”
陆柄正色反驳，周胜无奈挠头：
“后来呢？”
“我喊了声爹，我爹冲进来那鬼就消失了。我比我爹强些——他一生止步于小天位。但自那晚他释放真气探查后，我再没见过那女鬼。”
“啊？”
二人继续前行，陆柄解释道：
“我爹说过，鬼魂不过是人死后灵气不散所化，只能吓唬普通人。对我们修炼者而言，稍运真气便能将其震散。”
“还有这说法？我倒是闻所未闻。”
陆柄无奈：
“我自幼在蜀南长大，那里可不比中原太平。中原道士众多，妖邪早被清扫一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