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玉佩为饵
天光微熹，林间的雾气尚未散尽，湿冷地贴在陈笑宝滚烫的皮肤上。他靠在一棵半枯的老槐树后，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失血过多和内力枯竭带来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与胸前伤口火辣辣的痛楚交织，几乎要吞噬他的神智。
不能再走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若再强行赶路，不等追兵或林中的豺狼找来，他自己就会先倒下。
他必须赌一把，赌那个灵光一现的计划。
勉强撑起身体，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那条隐约的小路痕迹挪去。脚步虚浮，几乎是一步三晃，全凭一股不肯认命的狠劲支撑。
约莫半个时辰后，就在他眼前发黑，即将不支倒地时，前方树林稀疏起来，隐约传来了流水声和人语声。他精神一振，扒开最后一片灌木，一条浑浊的小河映入眼帘，河边散落着几间简陋的茅屋，一个小小的、看起来颇为破败的私人码头伸向河中，码头上堆着些杂货，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蹲在岸边抽烟闲聊。
这里不是三河集那样的大码头，更像是某个小村落自发形成的、方便附近村民和零星货船交易的落脚点。混乱，缺乏管制，正是他需要的。
陈笑宝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整理了一下破烂不堪的衣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亡命徒，更像是个遭遇了劫道、狼狈逃生的行商。他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冷的玉佩，定了定神，踉跄着朝那两个汉子走去。
“两位……大哥，”他声音沙哑，带着刻意伪装的惊魂未定，“行行好，讨碗水喝……”
那两个汉子闻声转过头，警惕地打量着他。见他浑身是血，脸色惨白，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皱了皱眉，还是从旁边拿起一个破碗，从河里舀了半碗水递过来：“哪来的？怎么弄成这样？”
“多谢……多谢大哥，”陈笑宝接过碗，的手微微颤抖，喝水时故意洒出一些，显得更加虚弱，“小弟……小弟本是去三河集投亲的，谁知半路遇上剪径的强人，货、货都被抢了，拼死才逃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着两人的神色。见他们虽然警惕，但眼神里更多的是对“倒霉蛋”的同情和事不关己的漠然，心下稍安。
“唉，这世道……”年长汉子叹了口气，“三河集那边最近也不太平，漕帮和排帮打得厉害，听说昨晚连官军都惊动了。”
官军！陈笑宝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更加害怕的神情：“官、官军都来了？那……那我更不敢回去了……”
“谁让你回去了？”另一个年轻些的汉子嗤笑一声，“就你这模样，回去也是喂鱼。”
陈笑宝适时地露出绝望之色，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那枚玉佩，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喃喃道：“完了……全完了……就剩下娘留下的这块玉了……还说能靠着它……唉……”他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那两个汉子听清，并看到那玉佩在晨光下温润的光泽。
那年轻汉子的眼睛瞬间就直了，捅了捅年长的汉子。年长汉子目光也凝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但语气缓和了些：“小兄弟，别灰心。人没事就好。你这玉……看着倒是个值钱物件，若是急着用钱，或许……可以去前面‘鱼嘴渡’看看，那边有时有收旧货的。”
鱼嘴渡？陈笑宝记下这个名字，脸上却做出更加犹豫不舍的样子，紧紧攥着玉佩：“这……这是娘留下的念想啊……”
“念想能当饭吃？”年轻汉子忍不住插嘴，“看你伤得不轻，再不找郎中，命都没了，还要念想干啥？”
陈笑宝像是被说动了，咬着嘴唇，挣扎了半晌，才仿佛下定了决心，将玉佩往前稍稍一递，又立刻缩回一点，低声道：“两位大哥是好人……若是……若是能帮我引荐个可靠的买家，换些银钱治伤……小弟感激不尽……”他刻意将“可靠”二字咬得重了些，眼神里充满了试探与不安。
那年长汉子眯了眯眼，重新打量了一下陈笑宝，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玉佩，沉吟片刻，道：“我们就是在这混口饭吃的，认识的人杂。不过……看你也不容易。这样吧，你顺着这条河往下游再走两三里，看到个挂着破鱼篓的棚子，就说是‘老烟枪’让你来的，找‘乔老三’。他常倒腾些来路不明的……呃，旧货，价格还算公道。至于可靠不可靠……”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这世道，银子落袋才最可靠。”
成了！陈笑宝心中暗喜。这“乔老三”一听就不是正经商人，正是将水搅浑的最佳人选。他将“老烟枪”这个名字记下，连声道谢，又装作体力不支，歇了片刻，才依依不舍（实则迫不及待）地告别两人，沿着河边，朝着下游踉跄而去。
他走得并不快，甚至刻意留下了一些痕迹。他在等，等消息传开，等鱼儿上钩。
果然，在他离开那小码头约莫一炷香后，两个原本在附近晃悠、看似无所事事的精悍男子，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目光锐利如鹰，牢牢锁定了他蹒跚的背影。
陈笑宝虽然重伤，但《红尘经》带来的敏锐感知仍在，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身后的“尾巴”。
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来吧，都来吧。这潭水，不搅浑，我怎么摸鱼？
他不再急于寻找那个“乔老三”，反而开始在这片河滩林地间漫无目的地“乱窜”，时而靠在树边喘息，时而绝望地看着河水发呆，完美扮演着一个身怀重宝、惊弓之鸟般的落魄商人。
他在争取时间，也在消耗追踪者的耐心。
怀中的玉佩硌着他，仿佛在发烫。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玉，这是他投下的诱饵，是搅动三方势力（朝堂、漕帮底层、排帮或其他觊觎者）的棋子。
他需要一场混乱，一场足够大，能让他这只受伤的“蝉”趁机脱身的混乱。
阳光渐渐升高，林间的雾气散尽。陈笑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脚步也越来越虚浮，但他的眼神，却在虚弱的外表下，闪烁着冷静而疯狂的光芒。
母亲，您看，这红尘中的算计，儿子用得可还顺手？
他感觉到，身后的“尾巴”似乎又多了一条。水，开始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