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门彻底闭合,最后一丝天光被截断。陈九黎蹲着的姿势没动,手停在半空,离那枚玉佩还有三寸。
檀香味突然浓了。
不是寻常熏香那种沉静的味道,是烧过头的焦味,混着一丝铁锈似的腥气。他鼻翼微动,立刻收手后退两步,伞尖在地上划出一道短痕。
沈照和闻人烬也往后靠,三人背靠背站定。
井口的黑气开始往上涌,像有东西从底下推着,越聚越厚。那些红绳绑着的小骨头在雾里若隐若现,井沿上的符文一明一暗,像是在呼吸。
陈九黎左眼一跳。
金纹还在,可光很弱,像是被什么压住了。
他抬手摸了下腕间的银针,指尖刚碰到,针尾竟微微发颤。这不是好兆头。从前只要银针轻震,就是鬼祟临近,现在却是整根针都像要脱出来——力量反噬了。
“别看它。”他低声说,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身后两人听见,“等它开口。”
话音刚落,井中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踩碎了一块枯骨。
接着,一个影子从黑雾里浮上来。它没有直接站起,而是慢慢从雾中析出轮廓,先是一双脚,再是腰身,最后是脸。
那张脸一开始是模糊的,几息之后变得清晰。
是个老人,穿着老式长衫,眉目端正,眼神却冷得不像活人。他站在井沿上,脚不沾地,身后七根红绳轻轻晃动。
“欢迎回家。”他说。
声音不高,却在地宫里来回撞,听得人耳膜发胀。
闻人烬猛地抬头:“这是……我爷爷?”
陈九黎没答。他盯着那张脸,左眼金纹勉强闪了一下,看清了——这张脸在变。前一秒还是老人的模样,下一秒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另一张面孔。是个中年男人,西装笔挺,胸口别着一枚家徽。再一瞬,又换成年轻些的面孔,眼角有颗痣,和闻人烬一样。
每换一张脸,声音就低一点,像是从更深的地方传来。
“历代家主。”陈九黎终于开口,“你借他们的皮说话?”
影子笑了:“我不借。我是他们本来的样子。”
他抬手一挥,井口轰然炸开。
泥土飞溅,青石板一块块掀起来。从裂缝中,一只只手伸了出来。灰白、干瘪,指甲发黑,指节扭曲。它们扒住地面,一具具尸体从地下爬出。
有的穿着寿衣,有的裹着麻布,还有的赤身露体,身上刻满符咒。它们动作整齐,落地后立刻列队,围着地宫边缘站成一圈。又一圈。再一圈。
不到十息,已有上百具尸首围拢,密不透风。
陈九黎扫了一眼,心里落下块石头——还好,不是僵尸乱扑。这种阵型,是死守,不是死战。对方想困住他们,不是立刻杀。
但他很快发现不对。
这些活尸不是站着不动。它们的手掌全都朝内,掌心向上,像是托着什么东西。而它们脚下的地面,开始浮现血色纹路。一条条线从四面八方延伸,最终汇聚到地宫中央。
正是他们站的位置。
“踩着别动。”他对身后两人说,“这地方画了个锅,我们是锅里的米。”
沈照没说话,探阴棒已经握紧。她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压力,像是有股力从地底往上顶,想把人钉住。
闻人烬咬着牙,盯着井边那个不断换脸的影子:“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的,是你爹没给完的东西。”影子说,“他是长子,该献祭的时辰到了,他逃了。你是这一代唯一的血脉,轮到你补上。”
陈九黎忽然笑了一声:“所以你就弄个阵把自己供起来?当祖宗牌位?”
影子目光转向他:“你不配提这个字。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话音落下,陈九黎左眼金纹猛地一缩。
一股闷痛从心口炸开,像是被人用钝器砸了一下。他踉跄半步,差点跪下去。
银针在他腕间剧烈震动,几乎要刺破皮肤。
“不好。”他心里一沉。
不是虚弱,是被压制。这地宫里有东西专门针对他的能力,像是早就等着他来。
他强行站稳,深吸一口气,咬破舌尖想逼出精血。血刚到喉咙,就被一股阴气压回去,呛得他咳了一声。
“不行。”他低声道,“阳气出不来。”
井边的影子缓缓抬起手:“这里不是你的道场。这里是闻人家埋罪的地方。每一寸土,都浸过孩子的血。每一尺墙,都贴过封魂符。你进来了,就得按这里的规矩走。”
他话音一落,活尸齐齐低头。
手掌翻转,按向地面。
地砖上的血纹瞬间亮起,红光如脉搏般跳动。一股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压来,像是整个地宫都在收缩。
陈九黎双膝一弯,硬撑着才没跪下。
他抬头看着那个影子:“你说这是你们家的地盘。好。”
他抹了把嘴角,站直身子:“那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碎布,展开一角。
布上绣着一个图案:一把伞,伞下站着三人,中间那人背着个孩子。
影子的脸第一次变了。
不是换脸,是表情。
他眯起眼,声音低了几分:“这东西……你怎么会有?”
“我爹给的。”陈九黎说,“他说,当年有个傻道士,为了救一家三十七口,把自己的命搭进去。那家人姓沈。”
他顿了顿:“你刚才说我不配提‘祖’字。可你呢?你算哪门子祖先?杀人灭口,拿自家孩子喂井,连死人都不肯放过——你也配穿这身衣服?”
影子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笑了。
“好,好。”他说,“你倒是会挑话。”
他抬手,指向锁龙井:“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养’。”
井中黑雾猛然翻腾,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井沿上的七根红绳同时绷紧,发出吱呀声。
一具小小的尸体从雾中升起。
是个孩子,约莫七八岁,穿着旧式童装,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它的眼睛闭着,脸上没有痛苦,反倒有种诡异的安详。
它漂浮在空中,慢慢转过身,面向三人。
陈九黎瞳孔一缩。
那孩子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玉佩。
和闻人烬身上那块,一模一样。
“这是第一任守门人。”影子说,“也是第一个被献祭的孩子。他自愿的。因为他知道,不关这扇门,外面会有更多人死。”
他看向闻人烬:“你们闻家人,世世代代都在选。选谁去死,选谁活着。你爹当年选了逃,结果呢?我照样找到了你。”
闻人烬手指发抖,但她没退。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她说,“我该选什么?”
“你不用选。”影子说,“你生下来那天,就已经选好了。”
他挥手,孩子尸体缓缓下沉,重新没入井中。
黑雾再次合拢。
“你们走不出去了。”他说,“活尸阵已成,锁龙井封不住的东西,现在全醒了。它们会一直守着,直到你们其中一个,主动走进井里。”
陈九黎冷笑:“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开口就杀?怕我们联手?”
“我不怕。”影子说,“我只是喜欢看人挣扎。尤其是,知道自己逃不掉的时候。”
他身影开始变淡,像是要散入雾中。
“七日之后,井开。门启。轮回重走。”
“你还有六天。”
话音落,他彻底消失。
只剩那口井,还在缓缓吐着黑气。
活尸一动不动,手掌贴地,血纹未熄。
地宫陷入死寂。
陈九黎慢慢蹲下,伸手按住地面。
他感觉到,地底有东西在动。
不是心跳。
是呼吸。
一下,又一下。
七次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