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散,南岭大地在劫后余生中沉重地喘息。
那场由灭世之灾转化为创生甘霖的奇迹,余温尚存,然而棋盘上的硝烟,却已悄然弥漫至新的角落。
林清瑶盘坐于正在缓慢弥合的毒渊裂口边缘,那枚由毒源晶核所化的黑玉戒指,在她苍白的手指上流转着深邃的星芒。
她并未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而是全神贯注,引导着那股温和的药气,如春日细雨般,耐心地滋养着脚下每一寸干涸的地脉。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既要安抚大地的创伤,又要防止新生的灵气过盛,引来未知的觊觎。
然而,就在一缕精纯的药王血脉之力顺着她的指尖探入地底深处时,她秀眉微蹙,指尖几不可查地一颤。
不对劲。
她注入地底的毒流之力,本应如溪流入海,自然散入地脉网络。
可此刻,却有那么一丝,被一股无形而霸道的力量悄然引流,牵引向了未知的深渊。
那感觉,不像是自然的地质流动,更像是一张早已布下的巨网,在不动声色地收割着她的力量。
“瑶儿……”
一道微弱如梦呓的残声,在她心脉深处轻轻响起。
是药灵。
它虽已献祭真灵,化作金虹远去,但其与她血脉相连的守护意志,却留下了一缕不灭的残响。
“……这里……不像自然的地脉……是‘活’的……它在呼吸……”
活阵!
林清瑶心中警铃大作,猛然闭上了双眼。
她不再试图控制那股被牵引的力量,反而顺势将一缕神识附着其上,任由其被那股神秘力量拉扯而去。
刹那间,她紫晶般的眼眸虽闭,但脑海中的景象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药王血脉,在这一刻自发共鸣!
她的视野被无限拉高、拓宽,仿佛灵魂出窍,俯瞰着整片南疆大地。
山川、河流、城池在她脚下化作沙盘上的纹路,而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由最纯粹的毒煞构成的黑色线条,正从地底深处浮现,彼此勾连、交织,形成了一幅超乎想象的巨大阵图!
那阵图横贯南疆七百里,其形如九重倒悬的雷云,狰狞而磅礴。
每一道构成阵图的符线,皆由流动的、仿佛拥有生命的黑毒勾勒而成。
三十六处巨大的能量节点,如同雷云中闪烁的雷眼,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正是传说中,巫王教耗费千年光阴,以无数生灵怨魂与剧毒之物喂养,妄图吞噬万毒、炼成灭世之力的上古第一毒阵——九霄毒天阵!
而此刻,那三十六处阵眼,已有二十九处被悄然点亮,正贪婪地汲取着毒源反哺后逸散的能量,缓缓苏醒!
楚晚晴……她要的根本不是毁灭南岭,她是要借她之手,完成这灭世大阵的最后一步!
“清瑶。”
一声低沉的呼唤将她从神识的俯瞰中拉回。
沈渊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前,那身刚刚为她披上的、绣着双蛇药鼎图腾的玄金龙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如冰。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封边缘被灼烧得焦黑的火漆密信。
“李长风昨夜拼死送出的情报。”沈渊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双融合了“黑渊”人格后愈发深邃的眼眸,却如万年寒潭,冰冷得骇人,“巫王教余孽并未南逃,而是潜入北境,在与南疆接壤的三关要塞,布下了‘蚀骨瘴门’。”
他顿了顿,将密信递到林清瑶面前:“瘴门引动地下毒脉,百姓中毒者正以每日千人的速度递增。若不破阵,七日之内,三关十六城,将尽成死域。”
林清瑶接过密信,指尖的黑玉戒指与信上的血腥气相互感应,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好一招釜底抽薪,围魏救赵!
沈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沉声道:“他们不是要毁南岭,南岭的毒源只是引子。他们是要逼我,逼我立刻分兵,调动北境所有药修武修前往三关救民。届时,你身边守备空虚,他们便可趁虚而入,取你性命,再夺走被你驯服的毒源核心。”
他看透了敌人的阴谋,却也看到了那无解的阳谋。
百姓危在旦夕,他身为帝王,不能不救。
可林清瑶,是他绝不能失去的软肋。
“取我性命?”林清瑶听完,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浮现出一抹极冷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彻骨的讥讽与狂傲,“他们大概忘了,这世间所有的毒,都曾是药。而我,才是那个唯一能决定它们是药是毒的人。”
“既然他们想看我如何抉择……”她抬起眼,紫晶般的眸子里燃起两簇森然的火焰,“那便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这天下万毒真正的主人!”
话音未落,她撕下衣袍一角,并指如刀,在掌心轻轻一划。
殷红的、蕴含着磅礴药王之力的鲜血涌出,她却看也不看,直接以指尖血在那块布帛上迅速勾画起来。
符文诡异而古老,既有药宗正统的生机盎然,又夹杂着一丝逆转生死的邪气。
这正是失传已久的《吞毒录》中,最为凶险的一道禁术——噬阵蛊种!
此蛊以药王之血为引,可借血脉感知,如附骨之疽般悄然潜入任何阵法的神经节点,对其进行反向侵蚀与控制。
当夜,月黑风高。
林清瑶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如鬼魅般独身潜入了“九霄毒天阵”其中一处阵眼——断喉谷。
此地三面环山,唯一的入口狭窄如喉,千丈峭壁上爬满了密密麻麻、见血封喉的剧毒藤蔓,在夜风中如毒蛇般扭动。
谷中,巫王教的忠实信徒,以用毒狠辣着称的紫烟长老,正亲自镇守。
林清瑶并未选择强攻。
她藏身于峭壁之上,从袖中取出一个琉璃小瓶。
瓶中,只有一滴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悲伤气息的露珠。
这是药灵真灵消散时,她用药王血脉之力强行留下的最后一丝残魂所化——回溯露。
此露,可短暂唤醒万物残留的记忆。
她屈指一弹,那滴露珠无声无息地融入风中,被吹向那些狰狞的毒藤。
刹那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断喉谷中狂风倒卷,那些毒藤仿佛活了过来,它们的影像在半空中层层叠叠地重现、倒放,清晰地展示出昨夜此地布阵的场景:
一名身着青衣的阵法师,以三百三十二具武修的白骨为基,打入地底,引来地下毒泉,汇成一道道黑色的符脉。
更在阵眼的核心位置,埋下了一颗与毒源核心气息极为相似,却毫无生命力的“伪心晶”!
原来如此。
林清瑶眸光微闪,心中一片雪亮。
楚晚晴早已料到她能反控毒源,所以故意留下这个破绽,甚至连“毒源反哺”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诱使自己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南岭,从而为北境的“蚀骨瘴门”争取时间。
这一局,是调虎离山,更是请君入瓮!
冷笑一声,林清瑶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绕至阵眼背面的防御死角。
她找到一处隐蔽的地缝,正欲将那枚“噬阵蛊种”植入其中。
然而,就在蛊种触碰到地下符线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嗡——!”
林清瑶体内的药王血脉,竟如沸水般骤然暴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从四肢百骸窜起,经络仿佛被烙铁灼烧,她那双原本清冷的银瞳,瞬间被妖异的深紫色所占据!
她的血,竟然与这邪恶的“九霄毒天阵”产生了诡异的共振!
剧痛之中,一个被尘封的真相在她脑海中炸开——这毒阵,并非单纯的邪术,而是楚晚晴根据一本上古药王残篇,篡改扭曲而成!
她的药王血脉,既是破解此阵的唯一钥匙,也是彻底激活这座灭世大阵的最终祭品!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清凉而慈和的意念,自她脚下刚刚复苏的地脉中悠然浮现。
是幽兰子长老的残识!
“孩子,别用你的血脉去硬抗!它要的是‘生’,你就给它‘死’!”
那声音如同醍醐灌顶,一针刺入她的命门。
“忘了你是药王传人!记住……你是三百药宗弟子唯一的复仇者!用恨……用那三百道不散的怨魂,去做你的阵眼!”
林清瑶猛然清醒!
她眼中紫芒暴涨,不再压制血脉,反而逆转功法,疯狂催动她最擅长的“魂毒领域”!
那三百药宗弟子惨死京观的画面,那蚀骨焚心的怨与恨,被她尽数抽出,凝成一股漆黑如墨的怨念洪流,狠狠灌入了那枚“噬阵蛊种”之中!
轰——!
蛊种不再是侵蚀,而是化作一个吞噬一切的、由怨念构成的黑洞!
整座断喉谷地动山摇,阵眼核心的“伪心晶”连一息都未能坚持,便被这股纯粹的怨毒之力吞噬殆尽,轰然塌陷!
“什么人?!”镇守谷中的紫烟惊觉有变,刚欲召唤毒藤反扑,却发现自己与阵法的联系被一股无形而霸道的力量强行截断,动弹不得。
是沈渊!
他早已潜至外围,在林清瑶动手的瞬间,以北境玄冥帝的无上修为,配合他觉醒的“玄冥药帝”潜能,发动“御毒共鸣”,直接从能量层面上,斩断了这座阵眼与主阵的联系!
乱石穿空,烟尘弥漫。
林清瑶踏着崩塌的废墟走出,纤尘不染。
她的手中,正攥着半块从阵心挖出的、刻有完整阵图的黑石。
她抬眸,冷冷地看向北方,声音仿佛淬了冰:“他们以为毒阵无敌,却不知……真正的毒,从来不怕被吸收。”
话音落下,她转身望向北方天际,那里,象征着“蚀骨瘴门”的乌云再度聚拢,杀机四伏。
而在她宽大的袖袍之下,那一缕从毒源核心剥离出的、象征着至毒本源的黑焰,正悄然缠上她的指尖,仿佛感应到了遥远的召唤,兴奋地跳动着。
她破阵时,连风都给她让路。
而她将要掀起的,是一场席卷江山的毒之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