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地问：“现在，我回来了。那个印记，你需要我帮你消除掉吗？它对你身体没有任何影响，也不会被任何人感知到。但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或者不需要了，我可以现在就帮你抹去。”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暖黄的光跳跃着，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米霍克与她对视着。金色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深得像不见底的古井。过了好几秒，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有什么影响？”
“对你？没有。” 沈青摇头，“只是多了一个我单方面可以感应的‘坐标’。如果你觉得被监视，或者……”
“留着。” 米霍克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没有任何犹豫。他甚至没有问“如果我需要，你能立刻赶到吗”这样的问题。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决定了那个印记的去留。
沈青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
然后，她像是想起什么，手伸进衣襟内侧（实际上是探入储物空间），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柄小巧的、造型古朴的十字形小刀，刀鞘是暗沉的金属色，没有任何花纹，却透着一股历经岁月的沉静质感。正是很多很多年前，在海上餐厅巴拉蒂，鹰眼递给她的那柄。她一直留着。
“这个，” 她把小刀递过去，刀柄朝着他，“还你。”
米霍克的视线落在那柄小刀上，停留了几秒。他没有接，只是抬起眼，看着她，金色的眼眸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有细微的流光划过。“送你的。” 他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青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她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读出些什么，但那双眼睛太深，太平静。她眨了眨眼，然后，很自然地收回手，将小刀重新揣回怀里（实际上是收回储物空间）。“哦。” 她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米霍克看着她把小刀收好，然后，他也伸手，从自己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了三个毛茸茸的小球。红，黄，蓝。颜色鲜艳，质地柔软，与她记忆中很多年前随手塞给他、让他拿去“玩”的那三个测试色彩感知的小法器一模一样。这么多年过去，小球依旧崭新如初，连绒毛都没有丝毫磨损。
他把三个小球托在掌心，递到她面前。动作很随意，但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沈青看着那三个熟悉的小球，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笑容很淡，但眼睛弯弯的，在火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你还留着啊？” 她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红色的小球，毛茸茸的触感很舒服，“我以为你早扔了。”
“没扔。” 米霍克说，依旧看着她。
“要还我吗？” 沈青问，手指戳了戳黄色的小球。
“随你。” 米霍克回答，手掌依旧摊开着，没有收回。
沈青歪了歪头，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看他掌心里那三个颜色鲜艳的小球。她想起集市上那些人描述的、他拿着小球到处问人颜色的古怪样子，嘴角的弧度又加深了些。她伸手，却不是去拿小球，而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摊开的掌心。指尖触感温热干燥。
“放着吧。” 她说，语气轻松，“说不定以后还用得着。”
米霍克的手掌几不可查地收拢了一下，指尖擦过她的指尖。然后，他“嗯”了一声，很自然地将三个小球重新收回了口袋。动作流畅，仿佛只是收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但沈青注意到，他收回去的时候，指尖在小球上，很轻地、摩挲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
然后，米霍克又拿出了另一样东西。是一个皮质封面的、手掌大小的笔记本。看起来很普通，边角有些磨损，显然经常被翻看。他将笔记本也递了过来。
沈青接过，有些疑惑地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是鹰眼那种锋利、简洁、一丝不苟的笔迹。但记录的内容却让她有些错愕。
【日期：海圆历1520年x月x日，地点：新世界某岛。目标：猫猫果实·豹形态能力者。瞳色：琥珀金，竖瞳。观察结果：对红色光谱敏感度高于常人37%，蓝色光谱辨析力有轻微色弱。自述火焰红色与血液红色“亮度不同，火焰更刺眼”。可信度：中。】
【日期：海圆历1521年x月x日，地点：伟大航路某小镇。目标：疑似蛇蛇果实·眼镜王蛇形态能力者（未确认）。瞳色：暗金，竖瞳，有瞬膜。观察结果：对移动物体轨迹捕捉极强，静态色彩辨析无明显异常。无法区分深绿与墨绿。备注：警惕性高，测试中断。】
【日期：海圆历1522年x月x日，地点：克拉伊咖那岛附近海域。目标：巨型海王类（独眼）。瞳色：赤红。观察结果（远距离）：对蓝色物体反应迟缓。推论：深海生物可能普遍对长波光线（红、黄）更敏感。需更多样本。】
一页，又一页。时间跨度长达数年，地点遍布四海和新世界，记录了形形色色的人或生物。有海贼，有平民，有罕见的种族，甚至还有海王类。记录详细到瞳色、能力（如果已知）、对三原色的感知差异、自述感受、甚至还有“可信度”评估。有些条目旁边，还用更小的字迹做了批注，比如“此人对色彩描述过于文学化，数据存疑”，或者“样本具有代表性，可纳入‘兽瞳类’共性分析”。
这根本不是什么随手记录，而是一份严谨、细致、长期坚持的……观察研究报告。为了验证一个或许在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可笑的问题——眼睛特别的人（尤其是动物系能力者或异色瞳者），看世界的颜色，是否真的与常人不同。
而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她很多年前，随口说的一句“你的眼睛真特别，像鹰一样，不知道看颜色是不是也和别人不一样”，然后随手塞给他的三个测试小球。
沈青一页页翻着，看得很慢。指尖拂过那些锋利而认真的字迹，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有点痒，有点酸，又有点软。她没想到，他真的去做了。不仅做了，还做得如此认真，如此……漫长。
“你……”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依旧没什么表情，金色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平静地回望着她，仿佛他递过来的不是一本记录了五年点点滴滴的笔记，而只是一份普通的报纸。“你没被这些人追着打吗？” 她问，声音有点干。
米霍克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回答：“他们打不过我。”
沈青：“……”
好吧，很有道理，无法反驳。以他的实力，确实不用怕。
她合上笔记本，指腹摩挲着略微粗糙的皮质封面，沉默了几秒。然后，很认真地说：“米霍克，以后……不要再去做这个调查了。”
米霍克看着她，没说话，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沈青把笔记本递还给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却又斩钉截铁，“就是不准再去了。太危险了。” 虽然知道他很强，但这样到处找奇奇怪怪的人问颜色，万一遇到不按常理出牌、或者能力诡异的家伙呢？万一呢？她不想他因为这种……在她看来有点傻气又执着的事情，去冒任何一点不必要的风险。
米霍克接回笔记本，金色的眼眸看着她，那平静的眸色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很轻、很慢地，漾开了一圈。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平稳：“好。”
一个字，答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或追问。
沈青看着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反而愣了一下。她以为至少他会问一句“为什么危险”或者“你担心我？”之类的话。但他没有。只是看着她，然后说“好”。
这人……真是……超级稳定。情绪稳定，想法稳定，答应得也稳定。像一座山，一片海，你推一下，他岿然不动；你扔块石头进去，他也只是泛起点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难搞。太不好玩了！
她心里那点因为笔记本而泛起的柔软和酸涩，瞬间被一种“我就不信了”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好胜心取代。行，你稳是吧？我看你能稳到什么时候！
“我明天早上再试试！” 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金色的眼睛盯着他，里面闪着不服输的光。
米霍克似乎没听懂，金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试什么？”
“试试……” 沈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脸上有点热，但眼神更亮，“试试我恢复得怎么样！明天早上，我们再打一场！不许用霸气欺负人！”
米霍克看着她忽然燃起斗志的脸，沉默了两秒，然后，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好。”
沈青得到答复，心满意足地拿起床头柜上还剩小半杯的牛奶，一口气喝完。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把空杯子放回床头柜，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肩膀，白天战斗留下的酸痛感已经缓解了很多，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似乎又壮大了一丝丝。虽然依旧少得可怜，但总算是在恢复了。
“我去睡了。” 她对米霍克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自然，“明天见。”
“嗯。” 米霍克也站起身，拿起她放在床头柜的空杯子，“明天见。”
他端着杯子，转身走向门口。走到门边，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正掀开被子，准备上床。暖黄的炉火光在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牛奶，”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明天，正常煮。”
沈青正准备躺下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看他，眨了眨眼。
米霍克看着她，金色的眼眸在门口昏黄的光线下，沉静如古井，却又似乎映着一点极细微的、跳动的火光。“不用加料。” 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天天气不错”。
沈青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这次是货真价实的、被抓包后的窘迫。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我哪有”，但在他那平静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又觉得辩解苍白无力。最后，她只是梗着脖子，小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小气。”
米霍克没再说什么，转身，带上了房门。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沈青钻进被窝，把自己裹紧。羊毛毯柔软温暖，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和他身上那种干净的、冷冽的气息。她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咧了咧嘴。丢脸！又被看穿了！这人是不是背后也长了眼睛？！还是见闻色霸气已经修炼到能“看”穿人心了？！
不过……他刚才说“明天见”。意思是，他默许了她明天早上再“挑战”他？
沈青在黑暗中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窗外的风声似乎小了些。体内那丝微弱的灵力，如同溪流，缓缓流淌，滋养着干涸的经脉。肩膀上的伤早已不疼了，只是还有点酸。明天……嗯，明天一定要赢他一招半式！至少，要逼他拔刀！
带着这点幼稚又坚定的念头，和身体深处传来的、久违的、力量缓缓复苏的踏实感，她闭上眼，沉入了睡眠。
门外，走廊尽头。米霍克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手里还拿着那个空牛奶杯。窗外，浓雾不知何时散去了一些，露出一弯苍白纤细的月牙，冷冷地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城堡巨大的阴影投在地上，沉默而森然。
他低头，看着杯中残留的一点点奶渍。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他走到桌边，将杯子放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三个红黄蓝的毛绒小球，放在掌心，看了一会儿。暖色的灯光下，绒毛柔软，颜色鲜艳。
他看了很久，然后，将它们轻轻放进了抽屉里。抽屉里，还静静地躺着那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关上抽屉，他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望着上方深色的床幔。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集市上她当众宣示主权又强吻索隆的大胆（后来从报纸上看到），初见时她从天而降的惊艳，在十字公会时偶尔的切磋，她离开前那句“别变成老头”的调侃，这五天里她偶尔露出的、与传闻中“地狱猎人”截然不同的、生动鲜活的另一面……
最后，定格在今晚，她递还小刀时认真的眼神，看到笔记本时微微怔愣的表情，以及最后那句带着点不服气的“明天早上再试试”。
他闭上眼。嘴角的线条，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很短，很快便消失了。
夜还很长。城堡寂静。但有些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寂静中，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