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的佛系日常

春日甜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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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0章 帝王梦境(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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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看甜文的不要看这章。

这是作者文艺病没治好的时候想写的一个画面存稿,本文原定结局,有点古早,狗血。

但是这本是甜宠文,所以改成梦了,不然写得好的地方没人夸,估计都来骂作者甜宠文喜欢虐女主之类的……

要说前文接不上的先去百度一下番外这两字是什么意思。

非要看,看完了也不能骂作者和男女主。

(记得有一章写蔺景然不想干活调侃明德妃是男主的眼珠子,这里解释一下,公主们名字第二个字是明,明德妃明岱容姓明,明曦宫也有个明字,不过这都是玩笑话,是不是男女主都清楚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女主有个戏精作精人设咸鱼,不喜欢就任性作,反正聪明懂分寸也不会把她自己作没了。嗯,玩笑话和真话要分得清。)

这本基本按纯古言来写的,尽量贴切古代社会背景,让人看懂又不失古言的韵味。

太白话,读者看懂了要说语言太现代。

所以不识字\/不理解的词可以去百度。

嗯,预警过了,坚持看完还骂我们家大宝和作者的全部反弹。毕竟尊重是互相的。眼睛不用可以捐掉。

…………………

*

腊月。

明曦宫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却驱不散蔺景然眉宇间一丝若有似无的倦怠。

蔺景然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看着在窗外几株光秃秃的海棠枝桠,目光有些些飘远。

自秋狝归来,郗砚凛便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政务里。

西北边陲与狄戎的摩擦骤然升级,几场试探性的小规模冲突虽被戍边将士挡了回去,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

前朝几位老臣又因来年春闱主考人选之事争执不休,吵得思政殿里日日不得安宁。

加之年关将近,各处账目盘查、宗室封赏、祭祀筹备……桩桩件件都压在帝王案头,郗砚凛几乎被淹没在奏疏的海洋里。

蔺景然已有七八日不曾好好与郗砚凛说上几句话了,有时匆匆一面,也不过是在宫道上遥遥望见御辇行过,或是他深夜踏雪而来,在她身侧和衣而卧,天未亮便又悄然离去。

春桃端着散发浓重的苦味的汤药进来,“娘娘,该进药了。”

蔺景然蹙着秀眉,那苦涩的气息仿佛能直钻入肺腑。

几年前那场凶险的小产,虽被郗砚凛及时寻来的奇药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却也在她身体里埋下了难以根除的病根。

每逢秋冬交替,寒气入体,心肺便如被无形的手攥住,咳喘难安,四肢百骸都透着股浸入骨髓的虚冷。

御医开的方子,一日比一日厚重,那药汁的苦味也一日浓过一日。

她叹了口气,接过药碗,屏息仰头,将那浓稠的苦汁一饮而尽。

喉间火烧火燎的苦涩尚未压下去,一股熟悉的腥甜骤然翻涌上喉头。

蔺景然脸色一白,侧身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纤薄的肩背绷紧如弓弦,单薄的身子似乎承受不住这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微微颤抖着。

“娘娘!” 春桃惊得脸色煞白,慌忙上前替她拍抚后背,又急急去取温水。

咳嗽渐歇,蔺景然摊开掩唇的素白丝帕,雪白的丝绢上赫然晕开几抹刺目的鲜红,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妖异而惊心。

蔺景然眼神微微一黯,再抬眸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安抚道:

“不妨事,老毛病了。不过是咳得急了些,嗓子有些伤着。”

春桃急得眼圈都红了,哽咽道,“这还叫不妨事?都咳血了!奴婢这就去禀报陛下,请太医令来好好瞧瞧!”

春桃说完就要往外走。

“站住。”

蔺景然她看着春桃顿住的背影,哄劝道:“陛下这几日被前朝的事缠得分身乏术,连觉都睡不安稳,何苦再拿这点小事去烦他?

太医来了,也不过是开些更苦的药罢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静养几日便好。去,把我那坛埋在梅树下的青梅酿启出来。”

春桃愕然:“娘娘,您还病着,怎么能喝酒?”

蔺景然支着额头,懒懒地撒娇,“好春桃,我心里闷得慌,那酒性温,少饮几盏暖身解闷,总好过闻这满室的药气。去吧,就一小坛。”

春桃拗不过她,只得忧心忡忡地去院中挖酒。

酒很快被取了来。

蔺景然小口啜饮着,冰凉的酒液滑入喉中,一股暖意顺着喉管缓缓蔓延至四肢,驱散了肺腑间萦绕不散的寒意,也似乎暂时熨帖了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

一杯接一杯,蔺景然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渐渐染开两抹动人的红晕,连带着那双明澈通透的眼眸也氤氲起一层朦胧的水汽,眼波流转间,潋滟生辉,顾盼神飞。

春桃忧心,“娘娘,您慢点喝…”

蔺景然软糯道,“怕什么,这点酒…还能醉倒我不成?春桃啊,你说陛下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蔺景然托着腮,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是不是又在看那些没完没了的折子?张德海那个老抠门,不知道有没有给他备宵夜…光喝茶,胃怎么受得住…”

她小声嘟囔着,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心疼。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明曦宫外的回廊上传来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郗砚凛刚从思政殿脱身,案头那关于狄戎异动的密报让他眉心紧锁,心绪沉郁。

殿内温暖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几分寒意,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脚步一顿。

蔺景然墨发如瀑,几缕发丝垂落在酡红的脸颊旁。

她手中握着一个几乎空了的青玉酒盏,另一只手托着香腮。

那双总是盛着通透与狡黠的眸子此刻水汪汪的,带着明显醉意的迷茫和娇憨,正直勾勾地望向他,红唇微启,似笑非笑。

一股浓醇清冽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再看旁边小几上那空了大半的酒坛,郗砚凛的眉头瞬间拧紧,心头的沉郁瞬间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郗砚凛冷冷道,“胡闹!身子什么状况自己不知?还敢喝这么多酒!”

若在平日清醒时,蔺景然定能听出这严厉背后暗藏的关切,或许还会四两拨千斤地反驳。

可此刻,酒意早已蒸腾了她的思绪,那点被冷落多日的委屈,因他严厉的语气瞬间放大。

她非但没怕,反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朝他走来。

“凛凛…” 她声音又软又糯,像裹了蜜糖的羽毛,轻轻搔在人心尖上。

那声音里毫无惧意,只有全然的依赖和一点点娇嗔的埋怨。

蔺景仰着酡红的小脸,眼神迷蒙地望着他紧抿的唇线和高挺的鼻梁。

她委屈巴巴的控诉,“凛凛,你好凶啊…好多天都不理我…”

她说着,又像是站不稳,身子微微晃了晃,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郗砚凛下意识地张开手臂。那带着酒香和暖意的娇躯便软软地撞进了他怀里。

温香软玉满怀,那冰凉华贵的龙袍似乎瞬间被她的体温捂暖了。

蔺景然顺势将脸颊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便不动了。

她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折子…冷…胃疼…”

郗砚凛想说,你这么怕冷,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但他僵硬了片刻,缓缓抬起手臂,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防止她滑落。

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酡红的脸颊带着孩子气的纯真,郗砚凛紧锁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无奈。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没了方才的冷硬,只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温和?

“张德海,去御膳房,吩咐熬一碗醒酒汤,再备些清淡易克化的粥品温着。”

张德海领命而去。

郗砚凛打横抱起怀中醉得人事不省的蔺景然。她比记忆中似乎又轻了些。

郗砚凛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掖好被角,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腕骨,郗砚凛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俯下身,在她光洁微凉的额头上怜惜地落下极轻极轻的一吻。随即在她身侧躺下,将她微凉的身子轻轻拢向自己怀中。

郗砚凛缓缓合上了沉重的眼帘。这一夜,似乎连梦魇都暂避三舍。

…………

次日清晨,蔺景然头痛欲裂,宿醉的眩晕感让她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她侧过头,身边的位置已然空了,只余下微微凹陷的痕迹和残留的体温。

春桃端着铜盆和温热的帕子进来,“娘娘,您醒了?陛下刚走不久,特意吩咐了不许吵醒您。您可吓死奴婢了!不过…陛下好像…没生气?”

没生气?蔺景然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额角。

昨夜他那句严厉的“胡闹”言犹在耳,可后来…怀抱是温暖的,动作是轻柔的,甚至…她还模糊记得额头上那点微凉的触感。

蔺景然梳妆更衣后,胡思乱想间,外面传来挽风刻意拔高的清亮嗓音:“哎哟,这不是张公公嘛!您老这一大早的,可是陛下有什么要紧旨意给我们娘娘?”

蔺景然心头一跳,暗道:来了!

张德海这老狐狸笑眯眯:“颖妃娘娘金安。陛下惦记着娘娘昨夜…嗯,身子不适,特意让奴才送些东西来。”

小太监掀开托盘上覆盖的明黄锦缎。

托盘上左边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青玉药罐,罐身温润,一看便知是御药房专供的上品。

右边则是一叠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崭新书册,封面题着四个端正的楷字,《九域风物志》。

张德海又道,“陛下说了,这玉凝膏,是太医院新制的方子,药性温和,最是润肺止咳,娘娘务必按时服用,仔细身子。

至于这几册书…陛下说娘娘素来喜读杂书,此乃翰林院新编的风物游记,记述各地山川形胜、风土人情,或可解闷。陛下还说…

书中自有清静地,陛下关心娘娘,娘娘近来身子不太好,还是少喝酒为妙。”

蔺景然看着托盘上的东西,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暖流夹杂着哭笑不得的窘迫涌上心头。

玉凝膏是关怀她的病体,那《九域风物志》…是委婉地表示理解她的闷,给她找点精神寄托?

最后那句“少喝酒”…分明就是在点她昨夜醉酒之事!这哪里是训斥?简直是郗砚凛帝王式的、别扭的安抚与和解!

蔺景然,“有劳张公公。请代本宫谢过陛下关怀,就说…书很好,药也会按时用。昨夜…本宫一时贪杯,确有不妥,多谢陛下…海涵。”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格外轻。

张德海了然,笑道:“娘娘的话,奴才一定一字不落地带到。陛下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奴才告退。”

张德海走后,春桃和挽风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抿嘴偷笑。

蔺景然翻开那本《九域风物志》,图文并茂,描绘着天南海北她从未见过的风景。

这冲淡了她宿醉的难受和之前害怕气死郗砚凛的忐忑。

然而,这份熨帖的暖意并未持续太久。

午膳刚过,蔺景然正靠在窗边软榻上翻看那本风物志,一阵更剧烈、更难以压制的咳嗽毫无预兆地汹涌袭来。

这一次比清晨那次更甚,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撕心裂肺,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

“娘娘!” 春桃和挽风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忙去倒水顺气,一个就要冲出去叫太医。

“别…别声张…” 蔺景然喘息着,死死攥住挽风的手腕。

蔺景然急促地呼吸着,好不容易才稍稍平复,看着帕上的血,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和疲惫,随即被一种深沉的冷静取代。

“去…去把宋院正…请来…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尤其是…陛下和阿瑞!”

………

蔺景然裹着厚厚的狐裘,宋院正用心把脉。

“如何?” 蔺景然的声音很轻。

宋院正仔细分辨着指下残留的脉象信息,“娘娘前几年小产坏了身子,原本娘娘身子体寒,靠药力压制,尚能维持表面安稳。

但此寒毒阴诡,最惧内外寒邪交攻。昨夜冷酒入喉,寒邪引动内毒…如同点燃了引信。”

宋院正顿了顿,看着蔺景然骤然失色的脸,继续道,“脉象沉涩细弱,肺气已显衰竭之兆。这咳血…非是喉咙破损,乃肺络受损,精气外泄之象。”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蔺景然的心底。

她虽不通医术,但也明白这些词意味着什么。

“还能…多久?” 她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仿佛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宋院正想起家中与蔺景然同岁的外孙女,看着蔺景然强自镇定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作为医者的冷静:

“娘娘若精心调养,不再受寒劳神,或可…熬过这个冬天,拖到春日回暖。

但娘娘,恕微臣直言,此乃强弩之末,油尽灯枯之局。生机…如风中残烛。陛下他…”

蔺景然轻笑,“宋太医,你听清楚。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有第三人知晓!尤其是陛下和阿瑞!若走漏半点风声…”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已说明一切。

宋院正对上她那双眸子,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洞悉生死后的平静。

宋院正忽然明白了。颖妃娘娘不是不怕,而是太清楚一旦陛下知晓真相,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前朝正值多事之秋,西北烽烟将起,陛下需要绝对的冷静与理智去掌控局面。

颖妃娘娘的存在,若成了陛下的软肋和牵绊…那后果,他这个小小太医承担不起,整个大邺也承担不起。

宋院正敛去所有表情,郑重地单膝跪地,拱手肃然道:“微臣以性命立誓,今日所见所闻,烂于腹中,绝不外泄一字!纵使陛下亲问,微臣亦只道是风寒入肺,需好生静养!”

蔺景然闭上眼,再睁开眼时,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

“宋院正,起来吧。给我开方子,要最能…拖延时日的方子。苦些,也无碍。”

宋院正起身,走到案前,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笺上,却久久未能落下。

这方子,开的是续命药,也是催命符。每一味药下去,都是在透支那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

宋院正深吸一口气,终是落笔,写下一个个沉重苦涩的名字。

药很快煎好送来,浓黑如墨,气味刺鼻。蔺景然端过药碗,面不改色,仰头一饮而尽。

那极致的苦涩在口中弥漫开,她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喝下的只是寻常白水。

“娘娘…” 春桃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蔺景然叹息,“哭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还没那么容易死。只是…别让他知道。”

接下来的几日,蔺景然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比病发前更显佛系。

她几乎足不出户,只在明曦宫内静养。按时服药,胃口不佳也强迫自己进些汤粥。

偶尔看看那本《九域风物志》,或是让春桃取了笔墨颜料,在窗边对着院中萧瑟的景致涂涂画画。

仿佛那日咳血的惊惶和宋院正的断言都未曾发生过。

只有春桃和挽风知道,她夜间的咳嗽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压抑,那染血的帕子也一日多过一日,被她们小心地藏在最隐秘处焚毁。

郗砚凛依旧忙碌,但每日无论多晚,总会抽空来明曦宫坐坐。

有时是看着她喝完一碗参汤,有时只是在蔺景然看书作画时,坐在一旁沉默地批阅几本紧急的奏章。

他敏锐地察觉她似乎比之前更安静,更易倦怠,脸色也始终带着病态的苍白。

郗砚凛问过,她只说是冬日懒怠,又贪嘴多喝了几杯酒,伤了脾胃,养养就好。

蔺景然的眼神依旧通透平静,带着浅浅的笑意,郗砚凛便也信了。

郗砚凛让张德海盯着太医院,用好药,又赏赐了不少珍贵的滋补之物,便也只能将更多的担忧压在心底。

…………

这日,明曦宫内,蔺景然裹着厚厚的狐裘,拥着暖炉歪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看着一卷《山海经》。

书页停留在精卫填海那一章,墨字旁却空白着,唯有一角染了星点暗红,早已干涸。

春桃将一碗热气氤氲的参汤放在小几上,小老太婆似的絮絮叨叨,“娘娘,宋院正又让小宫女偷偷送新汤药来了。”

蔺景然淡笑,“他倒执着。老规矩,拿去浇本宫那株西府海棠,看它明年能否开出墨色的花来。”

“是。”挽风领命而去。

春桃看着蔺景然苍白的脸色,忧心忡忡:“娘娘,这都三日了,咳嗽不见好,夜里还…您真不传御医瞧瞧?陛下那边…”

“一点风寒,劳师动众做什么。”蔺景然截断她的话,端起参汤小啜一口,温热的汤水滑过咽喉,却压不住深处翻涌的痒意。

她侧过头,用帕子掩口低咳了几声,肩胛骨在狐裘下微微耸动。

春桃看得心头揪紧。

这几日因着前朝后宫皆不太平,娘娘劳心劳力,又受了些寒,竟似比往年更重了。她不敢再劝,只默默将暖炉里新添的银霜炭拨旺了些。

此时,皇后身边的扶月来了,“颖妃娘娘,皇后娘娘口谕,着您即刻前往殿凤栖宫偏殿,安抚宗室命妇。

扶月字字沉重,“北境八百里加急!雁门关外,北狄集结五万铁骑叩关!边军初战…失利。

军报已呈御前,陛下震怒,正召兵部、枢密院彻夜议事!

消息不知怎的漏了风,在宫内饮宴的宗室女眷们得了信儿,哭闹惊慌,乱成一团。

皇后娘娘在太后处侍疾,德妃娘娘事不关己…唉,场面实在压不住了,皇后娘娘让您去,务必稳住人心!”

蔺景然笑道,“本宫知道了。更衣。”

春桃急道:“娘娘,您的身子…”

蔺景然平静道,“无妨。挽风,取我那套云锦宫装来。”

她必须去。此时凤栖宫偏殿里坐着的,是大邺四品以上朝廷命官的宗亲女眷,她们的恐慌若蔓延开,足以动摇京城人心。

皇后将此任交予蔺景然,是信任,更是重担。

…………

凤栖宫偏殿,一片愁云惨雾。

丝竹早已停歇,珍馐美馔冷在案上。

数十位珠翠环绕的命妇聚在一处,或掩面低泣,或惶惶不安,更有几位性情刚烈的老夫人,正怒声质问侍立一旁、脸色煞白的内宫女官。

“我儿就在雁门军中!前线到底如何了?你们倒是给个准话啊!”一位头发花白的郡王太妃用力拄着拐杖,声音发颤。

“天杀的北狄奴!陛下定要发兵,为我夫君报仇啊!”一位年轻的侯夫人哭得几乎晕厥。

“这太平日子才过了几年?又要打仗…呜呜呜…”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女官们被围在中间,徒劳地劝着:“各位夫人稍安毋躁,军国大事,自有陛下圣裁…”

蔺景然缓步而入。她妆容精致,眉间花钿灼灼,唇上胭脂点染,遮掩了病容的憔悴。

“诸位夫人,本宫知道,诸位心系北境,忧国忧亲,此乃人之常情。

然,哭泣与慌乱,救不回雁门关,亦帮不了浴血奋战的将士。

此刻,我大邺需要的,是众志成城,是稳定后方!诸位皆是宗室砥柱、勋贵栋梁,一言一行,牵动京畿人心。

若我等先自乱阵脚,岂非令亲者痛、仇者快?”

蔺景然将那位哭泣的侯夫人扶起,温言道:“夫人节哀,更要保重。侯爷为国捐躯,英灵不远,定不愿见夫人哀毁至此。保重自身,抚育遗孤,方是告慰英灵之道。”

蔺景然转身对那位郡王太妃沉稳道:“太妃放心,陛下已召集重臣,彻夜筹谋。咱们大邺朝立国百年,历经风雨无数,何曾惧过蛮夷?

陛下文韬武略,定能力挽狂澜!前线军情瞬息万变,朝廷自有章程,一有确切消息,必当及时晓谕诸位。”

蔺景然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条理分明,又饱含理解与共情。

既不回避战争的残酷,又坚定地传递着对朝廷、对帝王与大邺儿郎的信心。

殿内众人在她温言抚慰和沉着气度的感染下,奇迹般地缓和下来。

低泣声渐止,惶惶的面孔上也多了一丝主心骨。

蔺景然让女官们重新奉上热茶,又命人撤下冷菜,换上些清淡暖胃的点心。

蔺景然走到几位年长命妇身边,低声细语,询问关切。

蔺景然甚至提起了长孙衍将军(一位颇得命妇们好感的年轻将星)的勇武,以及户部侍郎对粮秣转运的筹算,大邺儿郎的英勇善战。

言语间暗示朝廷人才济济,并非孤立无援。

一番应对,从容不迫,滴水不漏。原本濒临失控的场面,竟被她生生稳住。

然而无人看见,蔺景然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因极力压抑咳嗽而微微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尖锐的疼痛,喉间的腥甜感越来越浓重。

春桃借着为她整理衣襟的间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道,“娘娘,您脸色…撑不住了,奴婢去请御医!”

蔺景然松开紧握的、藏着染血丝帕的手,拢了拢衣袖,唇边反而漾开一抹极淡、极通透的笑意,如冰雪初融。

蔺景然强撑着又周旋了片刻,感觉胸肺间翻腾的气血已至极限。

她寻了个由头,对命妇们温言道:“诸位夫人且宽心在此用些茶点,前朝若有消息,定会即刻通传。本宫有些不适,先行告退片刻。”

她扶着春桃的手,转身走向殿后专供妃嫔更衣休憩的暖阁。

刚踏入暖阁,隔绝了外间的视线,蔺景然便再也支撑不住。

她挣开春桃的手,扑到角落的铜盆边,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噗——” 一大口暗红的鲜血,终于喷溅在铜盆清水中,迅速洇开,触目惊心!

“娘娘!” 春桃失声惊呼,眼泪瞬间涌出。

蔺景然浑身脱力,软软地靠在春桃身上,脸色惨白如纸。

她大口喘息着,望着水中那抹刺目的红,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

她喘息着,声音细若游丝,“别…声张…拿…拿水来…漱口…”

春桃泪流满面,抖着手端来温水。挽风则飞快地掏出自己的帕子,浸湿了为蔺景然擦拭唇边血迹,又迅速将染血的帕子藏入袖中。

就在这时,郗砚凛大步走了进来。

张德海躬身紧随其后,脸上带着忧急。

“景然!怎么回事?!”

郗砚凛厉声喝问。

春桃扑通跪倒,断断续续哽咽:“回、回陛下…娘娘她…她只是风寒未愈,方才在殿内劳神,又受了点气…一时急怒攻心…”

郗砚凛冷冷道,“张德海!立刻传太医!”

蔺景然只觉得天旋地转,晕倒。

郗砚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春桃和挽风将蔺景然架了起来,迅速向殿外移动。

他看着蔺景然无力地倚在挽风臂弯,看着她裙裾上刺目的血痕,看着她惨白如金纸、毫无生气的脸…

“陛下…” 张德海捧着一件厚实的玄狐大氅,小心翼翼地靠近。

郗砚凛回神,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玄色的衣袍在身后带起一阵冷风。

“娘娘!娘娘您撑住啊!” 春桃带着哭腔的呼喊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凄惶。

挽风咬着牙,几乎是半抱着蔺景然疾行,脚步快得惊人。

春桃紧随在侧,一手稳稳托着蔺景然的手臂,另一手始终搭在她腕脉上,眉心紧锁。

凛冽的寒风卷着鹅毛大雪,劈头盖脸地打来。宫道上的积雪已被踩实,又覆上新的白絮,每一步都湿滑难行。

郗砚凛几步便追上了他们。

“陛下!雪太大了!” 张德海气喘吁吁地撑着伞追上来,试图将伞遮在郗砚凛头顶。

“滚开!” 郗砚凛挥手,竟将张德海手中的油纸伞狠狠打落在地!

“啪嗒”一声,伞骨断裂,油纸在风雪中无助地翻滚了几下,便被迅速覆盖上一层白雪。

张德海僵在原地。

郗砚凛大步走到蔺景然身边,将那个冰冷、染血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漫天飞雪失去了伞的遮蔽,瞬间便落满了他的肩头、发顶,也落在了他怀中蔺景然的脸上、发间、染血的衣襟上。

冰冷的雪片贴上蔺景然滚烫的额头,引得她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呻吟。

郗砚凛抱着蔺景然,顶着扑面而来的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明曦宫的方向,疾行而去。

每一步都踏碎厚厚的积雪,留下深深的印痕。

玄色的帝王常服与素淡的妃嫔衣裙在狂舞的飞雪中紧紧相贴,转瞬便被染成一片素白。

挽风和哭哭啼啼的春桃也慌忙追在后面。张德海愣了一瞬,一拍大腿,也顾不得捡那破伞,撩起袍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

风雪呼啸,卷过寂寥的宫墙甬道。郗砚凛抱着蔺景然的身影,在漫天皆白的世界里,固执地前行。

雪片落在他紧抿的唇上,落在他紧锁的眉间,也落在他怀中人苍白如雪的容颜上。

“冷…” 怀中的人儿在无意识的昏迷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呓语,身体本能地往他怀里唯一的热源处缩了。

郗砚凛抱着她的手臂一颤,他下意识地收拢臂弯,将她更密实地护在自己胸前,试图用宽大的衣袖遮挡些风雪。

风雪更大了,几乎迷了人眼。明曦宫的飞檐斗拱终于在前方风雪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开门!快开门!娘娘回来了!” 挽风带着哭腔的嘶喊穿透风雪。

明曦宫的宫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墨书和清风惊惶的脸出现在门口。

当看到被郗砚凛紧紧抱在怀中、面无人色、衣襟染血的蔺景然时,两人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郗砚凛抱着蔺景然径直穿过跪倒的宫人,大步流星踏入明曦宫正殿。

殿内烧着地龙,暖意扑面而来,却丝毫化不开郗砚凛眉宇间的寒冰,更暖不了怀中人冰冷的体温。

他将蔺景然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贵妃榻上,“太医!太医何在?!”

张德海声音发颤,“回…回陛下!柳七已经去催了!想必…想必快到了!”

挽风将备好的参片塞入蔺景然齿间,春桃则端来温热的蜜水,用银匙小心翼翼撬开她的唇,一点点喂进去。

然而蔺景然牙关紧咬,喂进去的水大半又顺着唇角流了出来,混着未干的血迹,更显凄艳。

“娘娘…娘娘您张嘴啊…” 春桃急得直掉眼泪。

“陛下…宋院正到!王院判到了!”

头发花白、提着沉重药箱的王院判几乎是被人架着冲了进来。

王院判抖着手搭上蔺景然的脉搏。

老太医的眉头越拧越紧,脸色也越来越沉,他收回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回…回禀陛下!颖妃娘娘此乃…急症攻心,五内郁结,引动旧疾!心血大耗,元气溃散!脉象…脉象凶险异常!若…若不能及时固本培元,稳住心脉,恐…恐有不测啊陛下!”

郗砚凛紧握的拳头指甲渗血,笑道:“宋院正,王院判,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要什么药,务必将颖妃给朕治好!若有差池…太医院众人,就换人吧。”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老臣…老臣定当竭尽全力!”宋院正和王院判连连叩首。

郗砚凛死死盯住跪在地上的春桃和挽风,声音却压抑得异常平静:“说。何时开始的?瞒了朕多久?”

春桃重重磕了个头,带着哭腔:“陛下息怒!娘娘…娘娘是怕您担心!这旧伤是…是当年在小产那会儿,落下的根儿!这些年一直仔细养着,只在秋冬换季时偶有不适…

这次…这次是北境军情来得突然,娘娘在凤栖宫偏殿强撑着安抚命妇,一时急忧才…” 她不敢再说蔺景然连日来夜不安枕。

“好…好得很…”郗砚凛缓缓点头,嘴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戾的笑。

“传旨!明曦宫上下,知情不报,护主不力!掌事宫女春桃、挽风,杖二十!等颖妃病愈再罚。其余人等,罚俸三月!再有下次,提头来见!”

冷酷无情的旨意,如同殿外呼啸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头。

春桃和挽风脸色惨白,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重重磕头:“奴婢领罚,谢陛下恩典!”

…………

直到深夜,榻上的蔺景然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蔺景然微微偏头,坐在阴影里的郗砚凛闭着眼,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

喉咙干涩发痒,她忍不住低低咳了一声。

郗砚凛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带着尚未褪尽的红血丝。他倒了一杯温着的参茶。将杯子递到她唇边,“醒了?喝点水。”

蔺景然小口啜饮着温热的参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干痛的喉咙,带来些许舒缓。她喝了几口,摇摇头。

郗砚凛温声道,“为什么瞒着朕?”

蔺景然垂下眼帘,避开郗砚凛迫人的视线,“陛下日理万机,北境烽火连天,朝堂千头万绪…臣妾这点陈年旧疾,何足挂齿。说了,不过是徒惹陛下烦忧,并无益处。”

蔺景然风轻云淡地笑道,“况且…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能熬过当年,已是侥幸。如今能多活一日,便算是赚了。陛下不必…过于介怀。”

郗砚凛心口漏风,“不必介怀?你管这叫‘何足挂齿’?肺腑根基已损,咯血不止!蔺景然,你是不是觉得朕的心是铁打的?!”

蔺景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打断。她蜷缩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胸腔都咳出来。

郗砚凛所有的怒火瞬间被这咳嗽浇熄,只剩下无边的心疼和慌乱。

他本能地伸出手,将她颤抖冰冷的身子揽入怀中,一手笨拙地拍抚着她的背脊。

蔺景然咳得眼前发黑,浑身脱力,只能软软地靠在他胸前,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

蔺景然闭着眼,无意识地在他胸前蹭了蹭,她那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依恋呢喃,清晰地传入郗砚凛耳中:

“凛凛…疼…好难受…”

“乖…朕在…不怕…”他学着她哄阿瑞时的语气,温热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瘦削的背脊,试图将那剧烈的颤抖抚平。

“朕守着你…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安慰无用,可是郗砚凛不是神医,即便他是一国皇帝,也穷得只剩下安慰。

或许是那怀抱太过温暖安心,或许是药力终于起了作用,蔺景然在他低沉的安抚声中,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安稳,竟真的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已透出微弱的蟹壳青。细碎的雪花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无声地覆盖着朱红宫墙和琉璃瓦。

张德海小心翼翼地禀报:“陛下…卯时初刻了…该准备早朝了…兵部几位大人已在思政殿候着…”

郗砚凛缓缓睁开眼。眸中汹涌的情绪已然沉淀,恢复了帝王的清明与深邃。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依旧沉睡的、苍白却宁静的睡颜,极轻地拂开她颊边一缕发丝。

郗砚凛小心翼翼地将蔺景然放回锦被中,细致地为她掖好被角。随即转身,大步走向思政殿。

那里,大邺朝的军政重担,北境的烽火狼烟,正等待着郗砚凛这位帝王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风雪更急了。细密的雪花被寒风卷着,扑打在明曦宫紧闭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

殿内药香弥漫,温暖如春。

床榻上的蔺景然在沉睡中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窗外透骨的寒意。

不久后,案头,一盏宫灯静静燃烧,映照着窗纸上飞速移动的人影。

在那灯影摇曳的角落,一方素白的宣纸被镇纸压着,纸上墨痕未干,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伏案疾书的侧影。

线条清峻,专注沉凝,赫然是少年郗砚凛的模样。

只是画者的笔触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力竭,在画中人执笔的腕处,留下了一小片晕开的墨迹,仿佛一滴无声的泪。

殿外,雪落无声,覆盖了所有痕迹。

……………………

这日午后,难得天光微露,铅灰色的云层仿佛透出些许光亮。

郗砚凛处理完几件紧要军务,心头稍松,便信步走向明曦宫。

刚踏进明曦宫宫门,便见蔺景然裹着厚厚的雪狐裘,独自站在那株老梅树下。

寒风拂过,吹动她披散在肩头的青丝和宽大的裘衣,显得那身影越发单薄伶仃,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

蔺景然仰着头,专注地望着光秃秃的枝桠,不知在想些什么,侧影在萧瑟的庭院中,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孤寂。

郗砚凛心头莫名一紧,快步走上前去。

蔺景然回头,见是他,苍白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笑容,如冰雪初融,春花乍放,驱散了方才的孤清。

“陛下怎么得空过来了?”

“来看看你。” 郗砚凛走到她身边,牵起她微凉的手拢在掌心,眉头微蹙。

“手这样凉,还站在风口里?” 语气是惯常的责备,却掩不住关切。

蔺景然没有抽回手,反而顺势轻轻依偎着他,汲取着他身上传来的暖意。

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期待,“看这天色,像是要下雪了呢。今年的初雪,不知何时才肯落下。”

郗砚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云层厚重,天色昏沉。 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快了。钦天监说,也就这一两日。回殿里去吧,仔细又受了寒。”

蔺景然却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执拗道:“凛凛,你陪我…等等今年的第一场雪,好不好?”

身子不好还任性,这简直…郗砚凛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训斥。

然而,低头对上她仰起的脸庞,那双总是盛着通透与狡黠的双眸,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清澈见底,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能出口。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几不可闻地叹息:“嗯。”

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厚重斗篷,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住,只露出她那张苍白却依旧绝美的小脸。

然后,郗砚凛握着蔺景然的手,陪她一同站在了这深冬的庭院里,仰望着那片沉寂的天空。

寒风凛冽,吹动着两人的衣袂。

春桃和挽风看着院中依偎而立的身影,一个忧心忡忡,一个红了眼眶。

就在郗砚凛担心蔺景然受不住风寒,准备再次开口劝她回去时,一点冰凉倏然落在他的鼻尖。

紧接着,两点、三点…无数洁白晶莹的雪花,如同被揉碎的云絮,自铅灰色的苍穹深处,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它们旋转着,飞舞着,轻盈地落在枯枝上、屋檐上、庭院里,也落在了院中两人的发间、肩头。

“下雪了!” 蔺景然的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喜,她像个孩子般伸出手,去接那飘落的雪花。

冰凉的雪瓣落在她温热的掌心,瞬间融化成一点小小的水渍。

她仰着脸,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苍白的脸上因兴奋和寒意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映着漫天飞雪,璀璨如星。

“是啊,下雪了。” 郗砚凛看着她近来难得一见的鲜活模样,心头那点因她任性而起的无奈也化作了柔软的涟漪。

他伸手,拂去她发髻上沾着的几点雪花。

蔺景然收回接雪的手,转而更紧地、更依赖地挽住了郗砚凛的手臂,将半边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她的头,轻轻地、带着无限眷恋地,枕在了他宽阔坚实的肩头。

蔺景然看着被白雪渐渐覆盖的宫苑深处,声音轻得像梦呓,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与豁然:

“都说瑞雪兆丰年…凛凛,你看,这雪下得多好。”

蔺景然的话语是那样的满足,那样的安然,仿佛看到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未来图景。

雪花落在她长睫上,颤巍巍的,如同停驻的蝶。

郗砚凛侧过头,看着枕在自己肩头的人儿。

她闭着眼,唇角带着一丝极淡、极满足的笑意,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晶,呼吸似乎比平日里更轻浅了些。

纷扬的大雪无声地将他们笼罩,天地间一片苍茫寂静,仿佛只剩下这方寸之地,只剩下他们二人。

“嗯,很好。” 他低声应道,声音低沉而温柔,话音散落在这落雪无声的天地间。

郗砚凛抬起另一只手,拂开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流连在她冰凉的脸颊。

这一刻,万籁俱寂,风雪白头。

郗砚凛只觉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圆满。

他未曾想,这漫天飞舞的、象征着丰饶与祥瑞的初雪,这肩头片刻的依偎与温存,竟会成为他漫长帝王生涯中,关于她最后的记忆刻痕。

而枕在他肩头的蔺景然,在意识滑向更深沉的黑暗前,心中唯余一片澄澈的安然。

她看到了这昭示丰年的瑞雪。

这一生,能如此刻般,共沐一场大雪,得他真心的温柔相待,于她而言,已是命运最慷慨的馈赠。

很好。这样…就很好。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那张临窗的贵妃榻上。那是她平日里最爱待的地方,看书、作画、或是懒懒地晒太阳。

榻边的小几上,摊开那套《九域风物志》。

书页被风吹得微微翻动,露出里面描绘的壮丽山川、奇异风俗。

这些,曾是她解闷的寄托,是她向往的外面世界。最上面一本,书页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风轻轻翻开。

一张折叠起来的素笺。

纸上一幅用墨线勾勒的、尚未完成的素描。画中正是这明曦宫的庭院,那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枝头点缀着几点含苞待放的梅蕾。

树下,一个穿着水红色宫装的女子身影,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出的轮廓,仰着头,似乎在凝望枝头,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笔触流畅而传神,画纸的一角,用极小的字,写着一个日期,正是今日。

这是她今日…在等待初雪降临时画的吗?画中那个等待的身影…是在等他吗?

她等到了雪。

也等到了他。

然后…她走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

风雪,不知何时已停。

窗外,一片死寂的、无垠的纯白。

……………

不远处传来一阵戏曲。

“悲欢离合说一段

听锣鼓声断台下

看客几经轮换

唯留余音婉转诉不清

是曲难散

是情难断

是命难算

还是此心难安

引人叹………”

郗砚凛从噩梦中醒来,张德海匆匆进来,“陛下,户部尚书和副丞相在思政殿候着了。”

不远处的戏文依旧唱着:

“戏文说

相逢难逃别离

姻缘断情难续

殷勤多是假意

人心道不明

…………

戏文说

红颜总是薄命

书生几番多情

帝王身不由己

新词添旧曲

幕落又幕起

唯有那看客清醒

初听只当戏

再听已懂曲中意”

郗砚凛袖中的手握紧,更衣洗漱后往思政殿走去。

……………

郗砚凛下朝后,柳七匆匆赶来:“陛下,不好了,皇贵妃,颖皇贵妃娘娘说梦见她的宠物鹦鹉多嘴去世了。

梦里皇贵妃娘娘才跟着去世,吓得皇贵妃娘娘闹着要和七公主殿下一起去江南。

皇后娘娘也想跟着去看咱们贤王殿下。

太后娘娘知道了也想凑热闹,去瞅瞅贤王殿下是不是真的有个意中人。

太后娘娘说了,“去江南给哀家的煜儿掌掌眼,毕竟男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也很不安全的,不能让坏女人把哀家的好乖孙骗走。”

郗砚凛头大,气笑了,哪有人会和宠物统一魂魄,因为宠物去世就离世的?这分明是蔺景然想出去玩儿随口编的借口。

郗砚凛确认昨儿夜里的都只是一场梦,而梦境是相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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