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清晨,蔺景然睡得正香,被郗砚凛捏着鼻子弄醒。
她迷迷糊糊拍开他的手,“陛下别闹…”
郗砚凛低笑,“再不起,误了请安的时辰,皇后又要说朕纵着你。”
蔺景然翻个身,“就说臣妾病了。”
郗砚凛好笑,“什么病?”
蔺景然迷迷糊糊,“春困。”
郗砚凛把她捞起来,“装病也不行。”
蔺景然靠在他肩上打哈欠,“陛下今日不上朝?”
郗砚凛替她理了理鬓发,“爱妃,陪朕用早膳。”
此时,山青在门外禀报:“陛下,娘娘,五殿下求见。”
阿瑞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父皇,母妃,儿臣要去文华殿听课了!”
蔺景然挑眉,“这么积极?”
阿瑞眨眼,“太傅说要考校功课。”
郗砚凛点头,“去吧,好好听讲。”
阿瑞行礼告退,走到门口又回头,“母妃,晌午儿臣能来用膳吗?”
蔺景然好笑,“回自己家吃个饭问这些,准了。”
人一走,蔺景然歪在郗砚凛身上,“瞧他这猴急样,定是又闯祸了。”
郗砚凛勾唇。
早膳后,郗砚凛去上朝,思政殿内,百官肃立。
礼部尚书出列,“陛下,五皇子年已十一,天资聪颖,仁孝德彰。臣等恳请陛下早定国本,册立太子。”
郗砚凛扫视群臣,“众卿以为如何?”
百官齐声,“臣等附议!”
………………
另一边,蔺景然慢悠悠往凤栖宫去。
皇后今日气色不错,正与几位妃嫔说话。
云贤妃见蔺景然来了,笑道:“皇贵妃娘娘今日来得早。”
蔺景然点头,向皇后行礼,“娘娘万安。”
皇后温声道:“坐吧。正说起春宴的事。”
谢昭仪接话:“今年是否还设曲水流觞?”
皇后点头,“自然要设。皇贵妃觉得呢?”
蔺景然,“挺好。”
皇后瞥她,“你倒是省心。”
蔺景然轻笑,“娘娘能者多劳。”
众人又聊几句散后,皇后留下蔺景然,皇后温声道,“立太子的事,皇贵妃听说了吧?阿瑞那孩子,本宫看着长大,是个好的。”
蔺景然装傻,“谢娘娘夸奖。”
皇后摇头,又道,“你啊,本宫问过煜儿的意思,他觉得立阿瑞当太子合适。他说阿瑞心性纯良,必能善待百姓。”
蔺景然惊讶。
………………
从凤栖宫出来,蔺景然慢慢走着。
水秀低声道:“娘娘,皇后娘娘这是……”
蔺景然轻笑,“皇后娘娘贤德。”
蔺景然回到明曦宫时,墨书快步进来低声道:“娘娘,前头传来消息,陛下刚下朝,诸位大人联名上奏请立咱们五殿下为太子呢。”
水秀抿嘴笑,“五殿下聪慧仁厚,朝中诸位大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此时,郗砚凛已大步走进来,见蔺景然面前的酸梅,挑眉,“又吃这个?”
蔺景然推开碟子,凑近他,“陛下,听说朝臣们……”
郗砚凛坐下,“嗯,联名上了三道折子。”
蔺景然点头,“臣妾觉得早了。阿瑞那性子,当了太子还能不能偷偷跑去钓鱼了?”
郗砚凛失笑,“你就惦记这个?”
蔺景然理直气壮,“当然!人生在世,快乐最重要。”
…………
阿瑞午间下学回来,见父母都在,眼睛一亮,“父皇母妃!今日太傅夸我文章写得好!”
阿瑞蹭过去,郗砚凛打量他片刻,“若让你当太子,如何?”
阿瑞皱眉,“像二哥以前那样?天不亮就起来念书,奏折堆成山?”
蔺景然噗嗤一笑。
郗砚凛挑眉,“怎么,不愿意?”
阿瑞撇嘴,“儿臣还想多活几年。再说二哥只是病了,又不是……”
郗砚凛沉默一瞬,“你二哥在江南很好。”
阿瑞低头,“儿臣知道。可是……”
蔺景然揉揉他脑袋,“可是什么?怕当了太子就不能胡闹了?”
阿瑞嘿嘿一笑。
阿瑞看看郗砚凛,又看看蔺景然,“父皇,若儿臣当太子,能常给二哥写信吗?”
郗砚凛挑眉,“自然可以。”
阿瑞又问,“那能求父皇别让太傅布置太多功课吗?”
蔺景然敲他额头,“想得美。”
阿瑞捂头,“那当太子还有什么意思?”
郗砚凛气笑,“储君之位,在你眼里就这个?”
阿瑞振振有词,“赵师父说,在其位谋其政。儿臣只是实话实说。”
郗砚凛与蔺景然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笑意。
郗砚凛道,“朕再想想。”
…………
傍晚时,圣旨下:册封五皇子郗承瑞为皇太子,择吉日行册封礼。
与此同时,明曦宫内,山清快步进来:“娘娘,前头传来消息,陛下颁旨,册封五殿下为太子了。”
蔺景然,“这么突然?”
水秀抿嘴笑:“听说五殿下…哦不,太子殿下,在思政殿接旨时,小身板挺得笔直,像个小老头似的。”
墨书偷笑,“殿下说…‘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期望。就是这礼服太重,能换件轻的吗?’”
蔺景然噗嗤一笑,“像他。陛下呢?”
山青稳重道,“陛下还在前朝,册封礼定在一个月后。娘娘,各宫都派人往明曦宫来了,怕是都要来道贺。”
蔺景然摆手,“就说本宫身子不适,一律不见。”
郗砚凛大步走进来,眉眼带笑,“爱妃这‘身子不适’倒是来得巧。”
蔺景然嗔怪,“陛下也不提前透个风。”
郗砚凛牵起她的手,“朕也是刚刚才定的。阿瑞那小子,下午在文华殿驳得几个老学士哑口无言,朕观察他许久,是个好苗子。”
蔺景然无奈,“他才十一岁…臣妾是怕他累着。”
郗砚凛轻笑,“朕看他乐在其中。有朕在。爱妃放心,朕看着他。”
两人玩闹着,午膳后,午间小憩,蔺景然梦见阿瑞小时候。
醒来时郗砚凛坐在榻边,“做梦都笑出声。”
蔺景然揉眼,“梦到阿瑞三岁时的糗事。”
他挑眉,“哦?”
蔺景然笑倒,“他非要学您批奏折,把墨汁抹得满脸都是。”
郗砚凛大笑,“朕记得。”
……………
一个月后,册封大典,
次日寅时,张德海在殿外轻声唤:“陛下,该起了。”
郗砚凛睁眼,小心挪开蔺景然搭在他腰间的手。她咕哝着翻身,卷走大半锦被。
他轻拍她后背,“还早,再睡会儿。”
蔺景然迷迷糊糊点头,缩进被窝里。
郗砚凛更衣后,张德海低声道:“礼部呈了吉服图样,说太子册封礼…”
郗砚凛摆手,“下朝再议。”
他回头看了眼拱起的被团,嘴角微扬。
卯正三刻,蔺景然被山清唤醒。蔺景然把锦被往头顶一蒙,“头疼。”
水秀抿嘴笑,“娘娘,今儿是咱们五殿下太子册封大典。”
蔺景然坐起揉眼,“什么时辰了?”
水秀,“辰时了。”
蔺景然掀被下榻,“怎么不早点叫本宫!”
水秀捧来宫装,“陛下吩咐让娘娘多睡会儿。”
山清道,“五殿下...太子殿下已在外候着了。”
蔺景然洗漱后往外跑,阿瑞穿着繁复的玄色礼服,小身板挺得笔直。
阿瑞转身,“母妃!儿臣这身可还行?”
蔺景然捏他脸颊,“重不重?”
阿瑞龇牙,“脖子要断了。”
郗砚凛踱步进来,“胡说八道。”
阿瑞立即站直,“父皇。”
郗砚凛替他正了正冠冕,“待会儿在太庙不许做鬼脸。”
阿瑞抗议,“儿臣何时...”
郗砚凛挑眉,“上个月祭祖,你对着列祖列宗画像挤眼睛。”
蔺景然噗嗤一笑,“陛下记性真好。”
阿瑞小声嘟囔,“那画像画得歪鼻子斜眼...”
郗砚凛敲他额头,“祖宗面前也敢放肆。”
宫人鱼贯而入,为阿瑞整理佩绶。
阿瑞穿着太子朝服,小脸绷得紧紧的。
蔺景然替他整理衣领,轻笑,“紧张?”
阿瑞点头。
郗砚凛,“记住朕昨儿的话了?”
阿瑞挺直腰板,“记住了。敬天地,爱百姓,孝父母,友兄弟。”
郗砚凛拍拍他肩,“去吧。”
…………
阿瑞的太子册封大典隆重非常。
太庙前,百官肃立。
阿瑞穿着繁复的太子礼服,小脸绷得紧紧。
礼部尚书温声安抚:“殿下放松些,待会跟着臣走就行。”
阿瑞深吸一口气,“孤不紧张。”
吉时到,钟鼓齐鸣。
司礼监高唱:“宣——皇五子郗承瑞入殿!”
十一岁的少年阿瑞稳步进殿,太子朝服上的山龙藻火纹随着步伐流动,小身板挺得笔直。
郗砚凛凝视阿瑞,郑重道,“册皇五子郗承瑞为太子,正位东宫——”
礼官唱喏:“授太子玺——”
郗砚凛将太子金册授予他时,低声道:“怕不怕?”
阳光照在阿瑞稚嫩却坚定的脸上,他稳稳接过太子金册,嘿嘿笑,“有父皇在,儿臣不怕。”
郗砚凛看着阿瑞傻气的笑脸,拍拍他的肩。礼成时钟鼓齐鸣,阿瑞转身受百官朝拜,眉眼间已有储君威仪。
阿瑞朝蔺景然偷偷眨了眨眼。
蔺景然忍俊不禁。
册封礼成,群臣跪拜。
阿瑞有模有样地抬手,“众卿平身。”
典礼结束,阿瑞跑来蔺景然跟前,“母妃!儿臣装得像不像,儿臣没出错吧?”
蔺景然揉他脑袋,“好得很。就是走路同手同脚了,嗯,还有笑得牙花都露出来了。”
阿瑞跺脚,“哪有!”
阿瑞挺胸,“儿臣昨晚练习到三更!”
蔺景然戳他额头,“难怪眼下发青。”
蔺景然替他整理冠冕,“很好。”
阿瑞又看郗砚凛,“父皇?”
郗砚凛点头,“太子今日表现尚可。”
阿瑞小声嘀咕:“父皇,儿臣腿麻了…”
郗砚凛低笑,“回去让太医看看。”
阿瑞苦着脸,“那儿臣能去玩了吗?能不去文华殿吗?”
郗砚凛眯眼,“你说呢?”
阿瑞哀叹,“当太子真累。”
郗砚凛温声道:“习惯便好。”
阿瑞被簇拥着迁往东宫。
移居东宫的仪式更繁琐。阿瑞坐在辇车上,板着小脸接受百官朝拜。
蔺景然躲在廊柱后偷看,“像不像娃娃扮大人?”
郗砚凛挑眉,“像你小时候偷穿朕的太子外袍。”
蔺景然瞪眼,“陛下又胡说,那回明明是郗琪...”
七公主不知从哪钻出来,“皇兄圣明。就是景然干的!”
蔺景然去捂她的嘴,三人笑作一团。
张德海匆匆赶来,“陛下,太子殿下问能否免了宴席。”
郗砚凛,“理由?”
张德海忍笑,“太子殿下说...冠冕太重,头疼,手疼,肚子疼。”
郗砚凛冷哼。郗砚凛去东宫拎着阿瑞后领,“随朕回宫去思政殿宫宴,见宗室长辈,然后回去文华殿温书。”
宫宴后。阿瑞回明曦宫换回常服,瘫在椅子上,“累死儿臣了。”
蔺景然给他揉肩,“太子殿下辛苦。”
阿瑞享受地眯眼。
郗砚凛批了一天折子都没这蔺景然这捏肩待遇,他不悦轻哼,“太子,明日朕考校你《尚书》。”
阿瑞哀嚎,“父皇!”
郗砚凛挑眉,“《无逸》篇背来听听。”
阿瑞立即坐直,“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
蔺景然悄悄溜走,被郗砚凛拎回来,“爱妃去哪?”
“臣妾...取些冰酪。”
郗砚凛轻叹,“爱妃,坐下。阿瑞背错时记得提醒。”
阿瑞气鼓鼓瞪她,蔺景然无辜眨眼。
一篇背完,郗砚凛点头,“尚可。”
阿瑞松口气,“母妃,景辞小舅舅让小厮送来的点心...”
蔺景然,“在小厨房。背完《禹贡》就给你。”
阿瑞垮下脸,气呼呼地跺脚,回东宫了,身后传来一句,“父皇,母妃,你们合伙欺负人!”
……
人走后,蔺景然歪在榻上,“陛下真狠心。”
郗砚凛,“慈母多败儿。”
蔺景然睨他,“那严父出孝子,陛下小时候被先帝罚跪过吗?”
郗砚凛轻咳,“问这个作甚。”
蔺景然凑近,“说说嘛~”
郗砚凛捏她脸,转移话题,“皇后找你了?”
蔺景然点头,“皇后娘娘送了一堆东西去东宫。阿瑞刚才炸毛了,陛下不去东宫看看阿瑞?现在去嘛~”
郗砚凛无奈,“你呀…”
东宫里,阿瑞正对着一堆礼品发愁。
见他们来,阿瑞扑过来,“父皇母妃!这些东西放哪儿?”
蔺景然环顾四周,“这屏风摆歪了。”
阿瑞跺脚,“内侍非要这么摆!”
郗砚凛查看功课,“字有进步。”
阿瑞得意,“太傅也这么说!”
蔺景然发现书架空了,“你的话本呢?”
阿瑞低头,“太子不能看…”
蔺景然瞪眼,“谁说的!”
郗砚凛轻咳,“朕说的。”
蔺景然噎住。
阿瑞偷笑着溜去温书。
人走后,蔺景然嘀咕,“话本怎么了…”
郗砚凛捏她脸,“爱妃带坏太子。”
蔺景然哼道,“那陛下还看?”
郗砚凛挑眉,“朕何时看过?”
蔺景然眨眼,“就上次那本《霸道将军》…”
郗砚凛捂住她嘴,“胡说什么。”
蔺景然笑倒在他怀里。
回去路上,她还在笑。
郗砚凛无奈,“爱妃,再笑今晚抄《女则》。”
蔺景然瞪他,偷亲他,郗砚凛勾唇。
………
夜里下起小雨。郗砚凛在窗前看江南来信,蔺景然凑过去,“贤王说什么?”
郗砚凛,“书院收了批流民子弟。”
蔺景然靠着他的肩,“陛下高兴吗?”
“嗯。”郗砚凛转移话题,“明日陪朕去藏书阁?”
蔺景然,“又找孝端皇后的东西?”
郗砚凛轻笑,“找幅画。你小时候的涂鸦。”
蔺景然愣住,“陛下还留着?”
郗砚凛捏她鼻子,“在《礼记》夹层里。画朕骑兔子那个。”
蔺景然把脸埋进他衣襟,“不许看!”
雨声渐密,电闪雷鸣。
阿瑞抱着枕头站在门外,“父皇母妃...儿臣能一起睡吗?”
蔺景然要起身,被郗砚凛按住,“让他回去。”
阿瑞在门外哀嚎:“儿臣睡不着!”
郗砚凛扬声道:“数羊。”
阿瑞拍门,“数到一千了!”
蔺景然忍俊不禁,“让他进来吧。”
阿瑞钻进来看见郗砚凛严肃的脸,缩缩脖子,“儿臣就躲一会儿…”
蔺景然惊讶,“怎么回来了?”
郗砚凛,“太子殿下怕打雷?”
阿瑞皱眉,嘿嘿笑,“才不是!东宫太大,睡不着。”
郗砚凛皱眉,“回去。”
阿瑞可怜巴巴,“父皇,就一晚…”
郗砚凛无奈,“就一晚。明日开始,乖乖住东宫。”
阿瑞欢呼,“谢父皇!母妃给儿臣讲故事吧?”
郗砚凛拎起他衣领,“多大了还听故事?”
阿瑞挣扎,“儿臣才十一!”
蔺景然打圆场,“陛下,臣妾也想听。”
郗砚凛挑眉,最终,郗砚凛讲了个治国理政的小故事。
阿瑞听得昏昏欲睡。
蔺景然强打精神。
郗砚凛气笑,“朕讲得这么无聊?”
蔺景然赶紧摇头,“陛下讲得特别好!”
阿瑞迷迷糊糊点头,“特别好…”
郗砚凛无奈,“睡吧。”
最后阿瑞打了厚厚软软的地铺。雷声渐歇时,他已睡着。
郗砚凛给他掖被角,“阿瑞这么大了还撒娇。”
蔺景然轻笑,“陛下刚才怎么不拦着?”
郗砚凛,“...下不为例。”
…………
又过半月,阿瑞已在东宫住惯。
这日他来找蔺景然,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个大箱子。
“给母妃的礼物。”
蔺景然打开一看,全是各地进献的稀奇玩意儿。
“这是做什么?”
阿瑞得意,“儿臣现在有俸禄了。有些贡品比父皇私库里的还好。”
郗砚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朕听到了。”
阿瑞跳起来,“儿臣告退!”随即一溜烟跑了。
郗砚凛翻开箱子,“这小子倒会挑。”
……
这会儿,江南来信送到。
贤王在信中详细描述了书院近况,末尾特意问候阿瑞。
阿瑞折返,将信递给蔺景然,“二哥夸我了!”
蔺景然接过信细看,“贤王说你沉稳了不少。”
阿瑞骄傲挺胸,“当然!”
蔺景然明知故问,“昨日是谁爬树掏鸟窝被太傅逮个正着?”
阿瑞脸红,“那是…那是体察民情!”
蔺景然戳他额头,“就你会说。”
阿瑞郑重道:“父皇,儿臣想召天下英才编书。”
郗砚凛挑眉,“为何?”
阿瑞认真道:“二哥在江南办学,儿臣在京城修书,都是文教盛事。”
蔺景然点头,“这主意好。”
郗砚凛沉吟片刻,“准了。不过要循序渐进。”
阿瑞开心得嗷呜三盘点心,四碗米饭,六盘菜。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古人诚不我欺。
郗砚凛蹙眉,“太子。”
阿瑞立即坐直,“儿臣失仪。”
蔺景然偷笑,被郗砚凛瞪了一眼。
阿瑞叹气,“当太子好累。”
郗砚凛好笑道,“这就累了?”
阿瑞掰手指,“要学治国策,要练骑射,还要应付那些老臣…”
蔺景然揉他脑袋,“能者多劳。”
阿瑞认真问,“母妃,儿臣能不做太子吗?”
郗砚凛沉下脸,“胡闹。”
阿瑞缩缩脖子,“儿臣开玩笑的…”
张德海进来,“陛下,贤王送来的画到了。”
展开是江南春景,题着“贺太子册封之喜”。
蔺景然赞叹,“贤王画技越发好了。”
阿瑞盯着画看,托腮,“母妃,二哥画里有个小姑娘。”
蔺景然凑近,“哪儿?”
阿瑞指着一处柳树下,“喏,在拾柳絮。”
郗砚凛瞥了一眼,“观察入微。”
阿瑞嘀咕,“二哥是不是有情况…”
蔺景然噗嗤一笑,“你懂什么情况。”
阿瑞挺胸,“儿臣都十一了!”
郗砚凛给他夹菜,“食不言。”
吃完饭,蔺景然还在笑。
郗砚凛闭眼,“笑够没?”
蔺景然笑道,“您说贤王是不是真有意中人了?”
郗砚凛无奈,“煜儿在养病。”
蔺景然眨眼,“养病也不耽误遇佳人嘛。”
郗砚凛捏她脸,“少看些话本。”
蔺景然不服,“话本也是源于生活。”
阿瑞神神秘秘,“母妃!二哥画里的姑娘是书院山长的女儿!”
蔺景然挑眉,“你如何得知?”
阿瑞得意,“儿臣今儿给皇娘娘请安,皇娘娘说的!”
郗砚凛挑眉,“朕准你打听这个了?”
阿瑞跳起来,“父皇!儿臣这是关心兄长!”
郗砚凛无奈,“瑞儿,跟着朕去学理户部的帐。”正好阿策跑了………
几日后,深夜,东宫小太监清风向张德海打过招呼,苦哈哈地跑去闲王府。
“闲王殿下,不好了,不好了,咱们家殿下要被户部的帐册埋了,闲王殿下快去救救咱们殿下!”
郗砚策打着哈欠翻窗进去“救人”时,只见他金尊玉贵的乖侄儿毫无形象地瘫在一座小山似的账册堆里。
阿瑞俊脸皱成一团,手里还死死攥着几页纸,有气无力地哀嚎:
“皇叔!救我!我悟了!我彻底悟了!这户部的差事,就该让全天下最懒的人来管!
只有懒到骨子里的人,才会想尽一切法子省银子、省麻烦!
一步到位。这差事……非懒人不能胜任啊!”
郗砚策看着阿瑞生无可恋的模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摇摇手里的羊脂玉扇子,深藏功与名。
然,帅不过三秒,叔侄俩生无可恋地理起帐册来。
郗砚凛听闻张得海禀报,忧心地匆匆赶来,在窗外看了片刻,沉吟道:
“户部帐册繁杂。阿策,你最近管户部的帐管得不错,阿瑞,好好向你皇叔学习管账。”
郗砚策一听,那张俊逸风流的脸上立刻露出痛苦之色,仿佛被千斤重担压垮,捂着心口哀嚎:
“皇兄!臣弟近日心慌气短,太医说是忧思过重,需静养!您看阿瑞,年轻力壮,正是为国效力的大好年华!”
他边说边朝阿瑞使眼色。
阿瑞得了皇叔“真传”,立刻也垮下肩膀,学着郗砚策的样子,俊朗的小脸皱成一团,可怜兮兮:
“父皇,儿臣…儿臣昨日温书到深夜,今早起来头还晕着呢!太傅布置的功课还没做完…”
阿瑞那惫懒的神态,与他皇叔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郗砚凛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嘴角抽了抽,强忍着笑意,板起脸道:“阿策!阿瑞!国事为重,岂容推诿?
阿策管户部的帐经验老道,眼光独到,阿瑞正有许多疑难需你指点。
至于阿瑞你,年轻更该多历练。太傅已命人将你落下的功课送到东宫,处理完政务,一并补上。
你母妃昨日还念叨你,说你好几日没去请安,说想见你。忙完这阵,朕亲自送你去给你母妃请安。”
郗砚策和阿瑞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完了,跑不掉了”的哀叹。
郗砚策尤不死心,眼珠一转:“啊!臣弟突然想起,府中王妃身子也有些不适,臣弟得赶紧回去看看!” 说罢,脚底抹油就想溜。
郗砚凛今儿中午还听闻闲王妃进宫找蔺景然,郗琪玩。他不紧不慢地开口:
“闲王妃身子不适?正好,朕即刻宣太医令去王府诊视。阿策且安心在宫中理事,王府那边,自会有人好生照料。”
这话彻底堵死了郗砚策的退路。
郗砚策肩膀彻底垮了下来,认命般长长叹了口气:“唉…臣弟…遵旨。”
阿瑞也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儿臣…遵命。”
半月后,堆积如山的帐册终于告一段落。郗砚策和阿瑞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殿门。
两人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肩背垮着,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郗砚策没了往日的风流倜傥,阿瑞也失了少年意气,只剩下被政务掏空的疲惫。
阿瑞有气无力,“皇叔…我感觉身体被掏空…”
“大侄儿…同感…为了不让咱俩成了真纨绔子弟,皇兄好狠的心…”郗砚策揉着酸痛的脖子。
两人相顾无言,心里唯有泪千行。
两人正蔫头耷脑地沿着御花园小径挪动,忽见前方花丛边,一个约莫五岁、玉雪可爱的锦衣小童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用树枝拨弄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大一小两个“帐册难民”的眼睛同时亮了!疲惫一扫而空,仿佛瞬间注入了活力。
郗砚策搓着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属于“纨绔”的兴奋笑容:“嘿嘿,乖侄儿,你看那是什么?”
阿瑞也精神一振,眼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叔侄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蹑手蹑脚地靠近。
郗砚策从后面一把将小世子抱起,举得高高的:“想不想爹爹?还有你瑞王兄?”
小世子吓了一跳,随即鹅鹅鹅笑起来:“爹爹!阿瑞哥哥!你们忙完啦?”
“忙完啦!走!爹爹和瑞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郗砚策抱着小世子,阿瑞在一旁扮鬼脸逗他。
“去哪呀?”小世子好奇地问。
“去…行宫别院!钓鱼!摘果子!看小兔子!保证比宫里好玩一百倍!”阿瑞抢着说,语气充满诱惑。
“好呀好呀!”小世子欢呼。
于是,在宫人们见惯不怪的注视下,刚刚还累得像两条咸鱼的太子殿下和闲王爷,此刻精神抖擞。
一个抱着孩子,一个在旁边逗弄,脚步轻快地朝着远离思政殿、远离东宫的方向溜去。
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小径尽头,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童音和两人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干坏事”般兴奋的笑声。
清风拂过御花园,带来阵阵花香。
郗砚凛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看着那三人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这画面,熟悉得令人恍惚。仿佛时光倒流,看到了当年那个抱着蹒跚学步的阿瑞、同样想方设法逃避政务的阿策。
张德海在一旁揣着手偷笑。
郗砚凛负手而立,目光悠远。这巍巍宫阙,承载着江山社稷的重担,也锁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
幸而,在这沉重与权谋交织的底色上,
这江山,这宫廷,有看似惫懒实则心系家人的兄弟子侄,有阿策和阿瑞这对活宝叔侄用他们独有的方式演绎的“闲散”哲学,有小侄儿这样纯净无忧的笑声……
还有明曦宫中永远点亮着一盏温暖灯火、守着一方自在的景然…如此,甚好。
雨,不知何时停了。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下来,洒在覆雨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如同这漫长岁月里,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慰藉人心的暖意与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