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独立团指挥部。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李援朝左臂的伤口已经结痂,除了活动幅度太大时会传来一阵拉扯的刺痛,基本已无大碍。
屋内的气氛,却比他手臂的伤口还要紧绷。
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是这间窑洞里唯一的光源,灯焰不安地跳动着,将墙上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一张破旧的八仙桌旁,围坐着四个在晋西北跺跺脚都能引起一场地震的人物。
李云龙,赵刚,楚云飞。
以及,一位刚从旅部策马狂奔了上百里,风尘仆仆,神情严肃的中年人——八路军386旅旅长。
旅长的到来,让这次会议的级别,瞬间提升到了战略层面。
桌子中央,平摊着一张从胶卷上放大冲洗出来的相纸。
正是那份足以改写山西战局的——“凤凰台”永久性要塞构造图。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张图纸上,仿佛要将它烧出几个窟窿来。
空气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旅长粗糙的指关节,在图纸上“凤凰台”三个字上,重重地敲了敲。
“咚咚。”
声音不大,却像锤子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凤凰台……”
旅长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戈壁的风沙打磨过。
“筱冢义男钉在咱们根据地咽喉上的一颗毒牙。”
“它和周边几个炮楼据点,组成了一个铁三角,死死卡住了我们和晋绥军防区的结合部。”
“这么多年,谁都想拔掉它,谁都啃不动它。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
他抬起头,目光转向楚云飞。
楚云飞挺直了腰杆,俊朗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凝重。
“旅长所言不虚。”
他沉声补充道:“凤凰台要塞,由德国军事顾问设计,主体采用全钢筋混凝土浇筑,内部工事三层叠加,明暗火力点交叉覆盖。”
“我358团,曾于前年和去年,两次组织重兵尝试攻击。”
楚云飞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均以失败告终,付出了近千名弟兄的伤亡,却连它第一层防御都没能突破。”
“据我所知,即便是75mm的野战炮,直射也只能在它外墙上留下一个白点。”
这番话,让屋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云龙,此刻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眉头紧锁。
但他盯着图纸上那个刺眼的红圈,眼睛里却慢慢冒出了绿油油的光。
那不是畏惧,是饿狼盯上肥肉的贪婪。
“他娘的……”
李云龙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煤油灯一阵摇晃。
“要是真能让这王八壳子整个塌了,那可比打下一个平安县城,过瘾一百倍!”
“楚兄,你那两次没打下来,是因为你不知道这王八壳子的命门在哪!”
楚云飞没有反驳,只是苦笑了一下:“云龙兄,就算知道了命门,想要敲碎它,也非易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援朝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股清泉,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可以。”
两个字。
斩钉截铁。
李援朝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回图纸上。
“可以摧毁它。”
“但需要一次史无前例的精确炮击,和一次分秒不差的多兵种协同作战。”
他没有卖关子,从怀里拿出了另一张纸。
那是他根据脑海里存储的现代战争理论,结合两个团目前拥有的所有装备,熬了一整个通宵,制定出的初步作战方案。
“我的计划,代号‘翻天’。”
他将纸铺在地图旁边。
“第一步,坐标校准。”
李援朝指着图纸上的红圈。
“这个弱点,图纸上虽然标明了,但实际位置可能存在几米甚至十几米的误差。强攻之前,我会用一种……特殊的观测手段,进行最后的坐标校准,精确到米。”
“第二步,饱和攻击。”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将独立团和358团所有的九二式步兵炮、所有的迫击炮,集中使用。我们没有150mm口径的重炮,就用数量和频率来弥补。”
他看着李云龙和楚云飞。
“关键,不在于一发炮弹的力量,而是在指定时间,将所有炮弹,以最快的速度,不间断地,全部砸在同一个点上。”
“通过高频次的连续震荡,引发它内部的结构应力崩塌。就像连续敲一个鸡蛋的同一点,敲到第十下,它自己就碎了。”
这个理论,让在场的三位军事主官,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李云龙似懂非懂,但他听明白了,就是集中所有炮,照死里轰一个点。
楚云飞则眼神一亮,他似乎领悟到了“高频震荡”这个词背后的物理学原理。
旅长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愈发深邃。
李援朝继续说道:“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同步突袭。”
“炮击开始的同时,独立团和358团最精锐的突击队,必须从南北两个方向,潜伏至距离要塞五百米范围内。”
“在观测到要塞主体出现塌方迹象的瞬间,发起冲锋。”
“我们这次的目标,不是攻坚,不是去啃完整的乌龟壳。而是抢占一片废墟,清剿里面的残敌!”
整个计划,大胆,精妙,环环相扣!
将有限的资源,发挥到了极致!
听完整个计划,指挥部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李云龙嘴巴微张,半天没合上,他看着李援朝,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年轻人。
他娘的,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打仗还能这么算计?
赵刚的眼中则充满了震撼与激动,他从这个计划里,看到了一种全新的,属于未来的战争模式的雏形。
楚云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向李援朝的目光里,已经满是纯粹的,军人对强者的敬佩。
这个计划,解决了他们之前所有战术上的困境。
“好……”
楚云飞由衷地赞叹道:“远征先生,此计若能成功,当可载入西点军校的教科书!”
李云龙回过神来,一拍大腿,吼道:“载入他娘的什么教科书!能打赢鬼子就是好书!就这么干了!老子第一个带队冲上去!”
屋内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战意。
唯有旅长,依旧沉默。
他深邃的目光,在李云龙激动的脸上,和楚云飞赞赏的脸上,来回扫视。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待着他的最终决断。
旅长停下脚步,重新看向那张地图,深吸了一口气。
“计划……”
“很好。”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
“可以说,这是我们八路军,乃至整个华北战场,最有希望拔掉‘凤凰台’这颗钉子的一次机会。”
他的话,让李云龙和楚云飞的眼睛更亮了。
然而,旅长话锋一转。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他没有先说打不打,而是问出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回避,却又无比关键,无比敏感的问题。
旅长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地在李云龙和楚云飞的脸上一一扫过。
“计划很好。”
“但是……”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重逾千斤。
“八路军和晋绥军,两个团,十几门炮,几千号人马……”
“这么大规模的联合作战。”
“谁来指挥?”
“是你,李云龙?”
他的手指,指向李云龙。
“还是他,楚云飞?”
手指,又缓缓移向了楚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