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飞舟穿梭于云层之上,将那片上演了阴谋与死亡的山谷远远抛在身后。
下方的景色逐渐由青翠山峦过渡为黄沙与戈壁交织的荒凉景象,空气也变得干燥灼热起来,预示着他们已经接近西漠的边缘。
飞舟上,气氛依旧沉默。
慕容婉背对着徐葬,专注地操控着飞舟。
但紧绷的肩线和偶尔无意识蹙起的眉头,显示她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徐葬方才那番举动和言语,如同在她一贯的行事准则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良久,徐葬平淡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过慕容婉僵直的背影: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把那个被劫的散修一起杀了。”
慕容婉操控飞舟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波动:“为什么?”
徐葬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刚刚若不出手,他是不是会死?”
“……是。”
“我出手了,因果就开始了。”
徐葬缓缓道:“他因我之出手而获救,这份‘救命之恩’的因果便系在了我身上。
他日后是善是恶,是成是败,或许都会因此产生变数,而这些变数,都可能反过来牵扯到我。
他若是个知恩图报的正人君子倒也罢了,若是个奸猾小人,或因我之救而滋生妄念,行差踏错,这份业力,是否会算我一份?”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何况,他目睹了我出手灭杀那五人的全过程。
无论他是否愿意,他都成了这件事的见证者。
放他离去,消息走漏的可能性便存在。
或许他胆小怕事,会守口如瓶。
或许他会借此宣扬,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甚至可能,那五个劫修背后还有同党,他会成为追踪我们的线索……麻烦,往往就是由这些微小的不确定滋生而来。”
徐葬总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
“既然选择了出手干预,那么清理掉所有可能产生后续麻烦的‘线头’,便是最省事、也最稳妥的做法。
他的因果,从他被我救下的那一刻起,就与我相连。
而我,不喜欢被不必要的因果缠身,斩断它,一了百了。”
慕容婉猛地转过身,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你怕麻烦,怕那虚无缥缈的因果牵连,你就随手杀了一个可能无辜的人?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救人难道还救出错来了?!”
她胸脯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徐葬这套“因果牵连论”和“清除后患说”,与她自幼接受的理念完全相悖。
徐葬看着她因愤怒而染上红霞的脸颊,以及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眸子。
并没有与她争辩,只是淡淡反问: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救下他,然后呢?
给他灵石丹药,叮嘱他保守秘密,再看着他千恩万谢地离开?
你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因今日之事生出事端?
你能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以另一种形式,在未来给你我带来麻烦?”
“我……”慕容婉语塞,她无法保证,人心难测,世事无常。
“修行之路,逆天而行,本就是与天争命。”
徐葬目光望向飞舟前方那无垠的荒漠,声音飘忽:
“在这条路上,过多的怜悯和优柔寡断,往往是取死之道。
尤其是在自身实力尚未能真正无视一切规则的时候。”
他收回目光,看向慕容婉,眼神深邃:
“桃夭老祖让你来历练,磨砺心性,想必也是觉得你以往在瑶池的庇护下,太过理想化了。
这世间,并非只有黑白分明,更多的是灰色地带。
如何在这灰色中行走,守住本心而不被吞噬,是你需要学习的。”
慕容婉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徐葬的话虽然冷酷刺耳,却像一根根针,扎破了她一直以来认知世界的泡沫。
她想起之前自己差点被骗的经历,一股无力感和迷茫涌上心头。
她恨恨地瞪了徐葬一眼,再次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但紧握的双拳显示她内心极不平静。
徐葬也不再言语。
他知道,有些观念的改变需要时间,更需要亲身经历的捶打,他闭上眼,继续调息。
接下来的七八天路程,两人之间几乎再无交流。
慕容婉显然还在消化和抵触徐葬那套理论,时而蹙眉沉思,时而看着下方荒漠中为了生存而厮杀的妖兽露出复杂的神色。
徐葬则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熟悉元婴圆满的力量,同时分出一缕神识警戒四周。
西漠的环境愈发恶劣。
放眼望去,黄沙漫天,戈壁无垠,炽热的阳光灼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沙土气息。
灵气也变得极其稀薄且狂暴,远不如中州之地温顺平和。
偶尔能看到一些耐旱的奇异植物和潜藏于沙土之下的毒虫妖兽,给这片死寂的土地增添了几分危险的生机。
这一日,正当午时,烈日当空,炙烤得空气都微微扭曲。
一直闭目调息的徐葬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远方。
几乎同时,慕容婉也操控飞舟,缓缓降低了速度和高度。
只见在视线的尽头,漫天黄沙之中,一片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景象逐渐清晰。
那是一片依偎着几座巨大红色岩石山而建的建筑群。
建筑的风格古朴而厚重,多以巨大的土黄色石块垒砌而成,边缘打磨得并不光滑,带着一种历经风沙侵蚀的沧桑感。
建筑群的中心,是一座格外宏伟的寺庙,屋顶呈典型的佛门塔刹样式,在烈日下反射着暗金色的光芒,庄严肃穆。
寺庙周围,隐隐有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笼罩,将那肆虐的风沙和狂暴的灵气都隔绝在外,形成了一片独立的清净之地。
即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一股祥和、坚韧、浩大的佛门气息扑面而来,与西漠的荒凉酷烈形成鲜明对比。
寺庙正门上方,一块巨大的石匾,以古老的梵文镌刻着三个大字,即便不认识梵文,也能从其蕴含的意境中明白其意——金刚寺!
“到了。”
慕容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打破了长达数日的沉默。
她操控着桃花飞舟,朝着那片佛光笼罩之地缓缓降落。
徐葬站起身,立于舟首,遥望着那座矗立于黄沙之中的古寺。
寺中隐隐传来的梵唱钟声,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让他体内奔腾的混沌灵力都似乎平和了几分。
“炼心佛窟……”
他低声自语,眼神微凝。
这里,将是慕容婉突破化神的关键之地,也同样是他此行需要面对的“磨砺”之始。
飞舟缓缓降落在金刚寺外一片较为平坦的沙石地上。
两人刚走下飞舟,还未靠近寺门,那厚重的、雕刻着金刚力士图案的寺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缓缓打开。
一名身着灰色僧衣、面容枯槁、眼神却清澈如婴孩的老僧,手持一串乌木念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后。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徐葬和慕容婉,当感受到慕容婉身上那澎湃至极、已达元婴极限的灵力波动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老僧单手竖于胸前,微微躬身,声音平和舒缓,如同这西漠中罕见的清泉: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住持师兄已知晓二位来意,特命老衲在此迎候,请随我来。”
徐葬与慕容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肃然,因为根本看不透这人的修为!
这金刚寺,果然不简单。
他们收敛气息,跟在那灰衣老僧身后,步入了那片笼罩在淡金色佛光之中的古老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