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的手指最终没敢敲下去。
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文昭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意压低的、对着麦克风说话的磁性,听着就像是指甲刮过黑板,让人牙酸。
各位家长,请看。
手机镜头的反光在门框上一闪而过,正好扫到了轮椅上那个如同雕塑般的男人。
这就是我们正在对抗的幽灵。
一个被战争叙事彻底异化的悲剧样本,他甚至不需要说话,仅仅坐在那里,就是对现代文明教育最大的干扰。
秦翊没动。
他的左手搭在门框那处脱了漆的木棱上,指腹下的触感并不是静止的。
极轻微的震颤,如果不把神经末梢绷紧到极限根本察觉不到。
这震动源自讲台底下。
那是老周把那个原本用来给鱼缸增氧的微型马达,改成了摩尔斯电码的低频发射器,此刻正顺着木地板的龙骨,把信号一路传导到了秦翊的手指尖。
频率很稳,两长一短。
那是t岛东海岸特有的潮汐讯号,也是两栖登陆部队最喜欢的进攻窗口期。
坐在第一排的小满突然动了。
这小姑娘鼻翼快速翕动了两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却透着股野兽般的警觉。
她缓缓抬起只有两根手指的左手,精准地捏住了自己的左耳耳垂,身体向右侧微倾。
那不是什么小动作。
那是秦翊在t岛雨林里教过她的——遭遇携带剧毒蜂群的无人机巡逻时,唯一的生还姿势:护住听觉中枢,最大限度减少热源暴露。
门被推开了。
文昭手里托着一盒粉笔,那是那种最劣质的石膏粉笔,晃动时发出的声音并不是清脆的撞击声,而是那种沉闷的沙沙声,像极了防步兵地雷触发时的引信预紧音。
他大步走上讲台,那种廉价皮鞋敲击地面的节奏杂乱无章。
就在粉笔盒被放在桌面的那一瞬间,极细微的白色粉尘顺着盒盖的缝隙溢了出来。
秦翊那只原本垂在膝头的左手,毫无征兆地弹起,五指张开,掌心朝上,悬停在了讲台边缘的空气里。
没有风。
但在秦翊的感知世界里,空气是有形状的。
那一缕溢出的粉笔灰,初速大约是0.83毫米每秒。
这速度太慢了,慢得就像是t岛那种湿热午后,刚刚结束炮击的战场上,硝烟颗粒物沉降的速度。
秦翊的掌心瞬间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汗液蒸发带走了热量,在掌心上方形成了一个微小的热对流气团。
那些原本还在做自由落体运动的粉笔灰,被这股微不可察的气流扰动,轨迹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转。
这点偏转,普通人看来就是灰尘乱飘。
但在小满眼里,那是一条必须被计算的弹道修正线。
小姑娘死死盯着那些灰尘的轨迹,右手迅速缩回课桌底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桌肚的横梁上极快地比划了一个角度。
后排,那三个平日里最皮的男生像是被通了电。
他们齐刷刷地趴在了桌子上,把右耳死死贴住桌面,左手手指在课桌边缘轻轻叩击。
笃。停顿0.5秒。笃笃。
这节奏不是乱敲的。
这是秦翊掌心汗液蒸发引发空气微振的频率,被这群孩子的大脑自动转译成了另一种声音——那是t岛某处高地上,敌军迫击炮手把炮弹塞进炮管、滑落、击发底火的时间差。
讲台上,老周似乎根本没看见这一幕。
他慢吞吞地从那堆教案下面抽出了一卷泛黄的挂图。
哗啦。
纸张展开的声音很脆,带着年代久远的脆响。
那是一张1979年的边境地形图,纸张已经脆得像炸过的虾片。
老周把它挂在了黑板上。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把挂图上那道深黑色的战壕剖面阴影,斜斜地投射了下来,不偏不倚,刚好切过秦翊轮椅的扶手。
秦翊看不见光,但他能感觉到那条阴影带来的温度差。
他的左手食指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顺着那道阴影的边缘,极其缓慢地向下滑动。
每过一处褶皱,他的手指就停顿一下。
小满手里的炭条在课本边角的空白处疯狂点击。
如果这时候有人把第215章档案室里那个晕染的箭头、第217章小满画出的抛物线拿来对比,就会惊恐地发现——这七个看似随意的墨点,连起来就是一条完美的弹道俯角曲线。
那是死神挥镰刀的弧度。
文昭终于讲不下去了。
这屋子里的气氛太诡异,那种无声的默契像是一堵墙,把他这个拿着麦克风的“文明人”死死挡在外面。
够了!
他猛地抓起那盒粉笔,狠狠地砸向了黑板。
粉笔盒炸裂,白色的粉尘瞬间爆开,像是一团小型的蘑菇云,呛人的石膏味弥漫了整个教室。
秦翊没躲。
他甚至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是极其自然地把那只悬空的左手翻转了过来,掌心向上,像是在接住一片雪花。
粉笔灰落满了他满是老茧的手掌。
堆积厚度,0.3毫米。
这厚度,和t岛那个让蛟龙分队折损过半的弹坑底部,经过三天沉淀后的硝烟沉积层,分毫不差。
小满突然从座位上冲了出来。
她一把抓起讲台上的粉笔灰,想都没想就扬手撒向了空中,然后仰着头,那双眼睛死死盯着灰尘飘散的轨迹,右手食指在秦翊那沾满灰尘的掌心,快如闪电地划出了三个字母。
q。Z。d。
秦翊那早已坏死的面部神经似乎抽搐了一下。
三公里外,废弃气象站的生锈铁塔顶端。
林七像是一块长在石头上的苔藓,一动不动。
他手里的高精狙击步枪早就退掉了保险,瞄准镜里的十字线,正稳稳地压在文昭腰间那个鼓囊囊的部位。
那是加密信号发射器。
风速3,湿度70,修正量0.2。
林七的食指慢慢预压扳机,第一道火已经挂上了。
就在这一秒,镜头边缘,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突然动了。
秦翊那只瘫痪的右手突然痉挛,五指毫无征兆地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的肉里。
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瞬间崩裂。
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滴进了那层白色的粉笔灰里。
血混合着石膏粉,迅速板结成块,表面浮现出一层细密干枯的裂纹。
那裂纹的走向,狰狞、扭曲,和t岛总攻当日,为了固定碎裂的腿骨,那枚粗暴植入秦翊右腿的钢钉周围皮肤撕裂的纹路,一模一样。
林七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松开了就要扣下去的扳机。
因为在他的瞄准镜视野最上方,一枚干枯的松果,像是被谁不小心碰落一样,正垂直地砸向文昭的头顶上方。
那是“暂缓击杀,等待诱捕”的信号。
教室里,那团粉笔灰雾还没有散去。
文昭剧烈地咳嗽着,但他眼里的惊恐已经变成了某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信号格是全满的,这让他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好,很好。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从那个从不离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了一卷泛着银色冷光的东西。
那是工业级的隔音铅箔。
为了让孩子们专心听讲,为了隔绝外界的噪音干扰。
文昭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我们需要把这里的窗户,稍微处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