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安回到房内,将腰间那枚白玉佩解下。
玉佩上的栀子花纹路被他摩挲得光滑温润,曾载着少年时墨琛对他的呵护,如今却成了压在心头的沉石。
他唤来小厮,让其将玉佩送到墨府,只传了一句话:“墨将军的心意,予安心领,只是此物与我缘分已尽。”
小厮走后,姜予安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渐渐凋零的栀子花,指尖泛白。
他不是不懂墨琛的心思,从年少时墨琛替他挡下市井顽童的嘲笑,到后来每次出征归来必带的各地小玩意儿,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偏爱,他都看在眼里。
可他要的从不是“趁人之危”的求亲,不是在王孟泽上门后才觉醒的心意,而是有人敢打破小哥儿需嫁的成见,敢在所有人之前,坦坦荡荡说一句“我想护着你,无关他的家世”。
墨琛终究没敢做那个第一人,那这份迟来的心意,他不要也罢。
墨琛收到玉佩时,正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的天。
白玉佩放在掌心,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他捏着玉佩上的纹路,指腹用力到泛白,却终究没敢再踏足姜府一步。
此后的日子里,他成了姜府外最隐秘的身影——春日里,他躲在巷口,看姜予安跟着父亲在庭院里放风筝,风掀起少年的衣角,笑容明媚得晃眼;
夏日里,他立在茶馆二楼,看姜予安和友人在街边吃冰酪,眉眼间满是自在;
秋日里,他藏在树后,看姜予安捧着书卷在庭院里晒太阳,落叶落在他的发间,安静得像一幅画;
冬日里,他站在街角,看姜予安裹着厚袄出门买糖炒栗子,呵出的白气消散在寒风里。
他看着姜予安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谈诗论画的文人,有骑马射箭的侠客,却没一个人能长久地留下来。
有一次,一位江南来的画师对姜予安暗表心意,说愿带他回江南,看遍烟雨杏花。
姜予安只是笑着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画师的心意我懂,只是我心在姜家,不愿离开。”
画师怅然离去后,躲在树后的墨琛攥紧了拳头,他知道,姜予安不是不愿爱人,只是没遇到那个能让他放下执念、愿意携手同行的人,而自己,早已失去了那个资格。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三年,墨琛以为,他会一直这样远远地看着姜予安,看着他平安顺遂地留在姜家,看着他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自在生活。
可他没料到,变故会来得如此突然。
和三年前王孟泽上门求亲的日子格外相似,栀子花香再次弥漫在姜府的庭院里。
墨琛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守在姜府外,等着看姜予安出门的身影。
可从清晨等到正午,从正午等到黄昏,他始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再也按捺不住,冲进了姜府。
姜府里早已乱作一团,姜明远坐在前厅,眉头紧锁,神色憔悴;
沈若怡靠在姜予宁的肩上,哭得泣不成声;
姜予宁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眼底满是焦急。
“墨琛,你来了……安安他……安安不见了!”沈若怡看到墨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颤抖着说道。
墨琛的心猛地一沉,他抓住姜予宁的胳膊,声音沙哑地追问:“怎么回事?安安什么时候不见的?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姜予宁摇了摇头,眼眶通红:“今日一早,小厮去叫安安起床,发现房里空无一人,桌上只放着一封信,说他出去走走,让我们不必担心。可他从来没这样不告而别过,如今京城内外都找遍了,连一点踪迹都没有!”
墨琛冲进姜予安的房间,房间里还保持着原样,窗边的书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诗集,书页上沾着一点栀子花瓣;床头的柜子上,摆着他当年送的那只木雕小兔子,早已被摩挲得发亮……
看着纸条上的字迹,墨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疯了似的冲出姜府,骑着马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从城南的茶馆到城北的书院,从城东的集市到城西的郊外,凡是姜予安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又一遍。
他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着素色长衫、腰间常佩白玉佩的少年,可得到的都是摇头。
后来,他又带着人去了江南,去了姜予安曾提过的烟雨小镇,沿着江边的古道一路寻找,风吹起他的衣角,却吹不来一点姜予安的消息;
他去了塞北,去了他当年征战过的地方,想着或许姜予安会好奇他曾待过的地方,可茫茫大漠,只有风沙在耳边呼啸,没有少年的身影。
日子一天天过去,墨琛的头发渐渐染上了白霜,曾经挺拔的背影变得佝偻,眼神里的光芒也一点点熄灭。
他不再穿将军的铠甲,只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衫,像当年守在姜府外那样,守在每一个可能遇到姜予安的地方。
他常常拿着那枚白玉佩,坐在茶馆里,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安安”,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有人说,曾在江南的某个小镇见过一个相似的少年,墨琛立刻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却只看到一个眉眼有几分相似的路人;
有人说,曾在塞北的某个驿站见过一个爱读诗的少年,墨琛又立刻启程,却只看到驿站里落满灰尘的桌椅。
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却没能磨掉他心里的执念。
这年暮春,墨琛再次回到京城,回到了姜府外的那条巷口。
栀子花开得依旧繁盛,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和多年前的那个傍晚一模一样。
他靠在墙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白玉佩,看着姜府的大门,眼神空洞。
他想起年少时,他曾对姜予安说:“安安,以后我来护你,谁都不能欺负你。”
可如今,他连姜予安的踪迹都找不到,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机会说出口。
风卷起地上的栀子花瓣,落在墨琛的肩头,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他抬起手,抚摸着玉佩上的纹路,喃喃自语:“安安,我错了,我不该不敢说,不该让你等……你回来好不好?我带你去江南看烟雨,去塞北看落日,你想留在姜家,我们就留在姜家,我再也不逼你了……”
可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巷口的呜咽声,和满巷消散不去的栀子花香。
他靠着墙,缓缓闭上了眼睛,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白玉佩,像是握住了他这辈子最珍视、却再也无法拥有的光。
而姜予安的踪迹,终究成了他余生都解不开的结,成了刻在骨血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