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舰队押解着战利品返航的第三天,海面上积聚着铅灰色的浓云,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湿冷。
陈启明站在定远号舰桥上,手中航海日志的书页被海风不断翻动,上面记载着慕容锋多年航海的心得,字里行间透着对海疆未来的深深忧虑。
雷震从甲板快步上来,胡须上结着细小的盐霜,那是海风刮起的浪沫。底舱发现慕容锋私藏的十三箱星象典籍,还有七套完整的海图测绘工具,保存完好。
阿成从情报室匆匆赶来,手中密函墨迹未干:闽浙沿海眼线急报,倭寇残部在台州外海重新集结,似乎与一股不明势力合流。
沈继舟小心调试着缴获的星象仪,镜片后的目光凝重:这仪器比星槎会现用的精密三成,特别是这组观星镜,竟能观测到金星凌日。
辰时刚过,薄雾被海风撕开缝隙,了望塔传来急促的哨声。水手们指向东南方向,海平面上隐约浮现几片陌生的帆影。
不是商船队。雷震举起单筒望远镜,船型古怪,吃水很浅,甲板上堆着货箱,但布局不对。
陈启明心头警觉:派两艘快船前出侦查,保持三里距离,不要惊动对方。
两艘轻快的哨船如离弦之箭般驶出舰队,在海面划出两道白色尾迹。不到半个时辰,哨船折返,带队的船长面色凝重。
是佛郎机人的武装商船。船长压低声音,虽然挂着商旗,但侧舷炮窗用帆布虚掩,货舱吃水线浅得不正常。
慕容贤从舱室快步走出,手中展开一幅发黄的海图:慕容锋的日志里多次提到,佛郎机人在壕镜(澳门)设立据点后,正不断北上渗透。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心中一沉。佛郎机人船坚炮利,早已在南海闯出名号,若他们与倭寇残部勾结,东南海疆局势将更加复杂。
未时三刻,天色越发阴沉,海风转急。老舵手望了望天际翻滚的云层,脸色变得难看:要起大风了,是冬季少见的强寒潮,浪高能到三丈。
话音未落,东北风骤然加剧,浪头一个高过一个。沈继舟急忙查看星象仪,磁针剧烈晃动:是强寒潮南下,正赶上大潮,海况会异常凶险。
陈启明果断下令:传令各舰,收半帆减速,向最近的避风锚地靠拢!
但寒潮来得太快。不到半个时辰,狂风已卷起丈高巨浪,暴雨如注,能见度不足百步。旗舰定远号在浪涛中剧烈颠簸,船体木料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左满舵!避开那个浪头!雷震的嘶吼在狂风中几不可闻。
一个巨浪迎面打来,甲板上顿时一片狼藉。三名水手被浪卷走,瞬间消失在墨绿色的波涛中。
下双锚!稳住船身!陈启明死死抓住舵轮,手臂青筋暴起。
更糟的是,在狂风暴雨中,了望哨隐约看见,那几艘佛郎机船竟借着风势,向舰队侧翼逼近。
他们想趁乱下手!阿成在风雨中高喊。
危急关头,慕容贤顶着狂风冲上甲板,手中紧握慕容锋改良的星象仪:用这个!它能测出风眼移动轨迹!
沈继舟接过仪器,在剧烈摇晃的船上艰难观测。片刻后,他指向西南方向:往那边!风眼在向东南移动,那边浪涌会小些!
舰队顶着狂风艰难转向。巨浪一次又一次拍打着船身,每一次撞击都让整艘船剧烈震颤。
稳住!陈启明的声音在风雨中嘶哑,保持航向!
就在这时,一艘较小的补给船在巨浪中失控,舵链突然崩断,船体打横,直直撞向定远号右舷。木料碎裂的刺耳声响彻海面,两船同时受损。
弃船!转移人员!雷震当机立断。
在狂风巨浪中转移人员,无异于刀尖上跳舞。水手们训练有素,用绳索和救生艇,硬是在两船相撞前将大部分人员转移过来。
一声巨响,补给船船体开裂,缓缓沉入怒涛。
而那几艘佛郎机船,已借着风势逼近到不足一里。虽然暴雨影响了精度,但一轮试探性的炮击仍在定远号附近炸起冲天水柱。
还击!陈启明咬牙下令。
但在如此恶劣的海况下,火炮几乎失去准头。更糟的是,受损的右舷开始进水,船体逐渐向右侧倾斜。
堵漏队!下舱堵漏!雷震亲自带人冲下底舱。
底舱已是一片汪洋。海水从破裂的船板汹涌而入,堵漏队用棉被、木板拼命堵塞,但水流太急,收效甚微。
这样堵不住!一个老水手大喊,得用桐油石灰拌麻絮!
慕容贤突然想起什么,冲回舱室,片刻后抱着一个陶罐回来:用这个!慕容锋的日志里提到,用鲸油、石灰、硫磺和麻絮混合,遇水能速凝!
绝望中的尝试竟然奏效了。混合材料遇水后迅速凝结膨胀,暂时堵住了最大的破口。虽然仍有渗水,但船体倾斜速度明显减缓。
此时,佛郎机船已逼近到不足半里。他们的船型更适合在这种风浪中航行,明显占了上风。
准备接舷战!陈启明拔出佩剑。
但就在这时,风向突然一转。一直观测天象的沈继舟大喊:风眼要过去了!准备转向!
果然,不到一刻钟,风势骤减,暴雨渐歇。乌云散开处,甚至透下一缕惨白的阳光。
佛郎机船显然没料到天气变化如此之快,一时阵型微乱。而望安岛舰队则抓住这宝贵的机会,迅速调整阵型。
开炮!陈启明看准时机。
蓄势已久的火炮齐声怒吼,炮弹准确命中为首佛郎机船的侧舷。虽然未能击沉,但成功逼退了他们的攻势。
佛郎机人见势不妙,迅速转向撤离。他们的船速极快,转眼就消失在还未完全散去的雨幕中。
风浪过后,海面渐渐平息。清点损失,一艘补给船沉没,三艘战船受损,阵亡二十一人,伤者逾百。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挺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考验。
慕容锋的星象仪和堵漏配方救了我们。沈继舟抚摸着那台精密的仪器,感慨万千。
慕容贤望着渐趋平静的海面,神情复杂:师兄他......终究还是给后人留下了些有用的东西。
夕阳西下时,舰队终于抵达最近的避风锚地——舟山群岛中的一个小岛。岛上渔民热情地迎接了这些死里逃生的勇士,送来了热汤和干粮。
围着篝火,陈启明翻看着慕容锋的航海日志。在一页泛黄的纸边上,他发现了一行小字:西人船坚炮利,非改制水师不可敌。唯有师其长技,方能制之。
原来他早就看到了。陈启明喃喃道。
夜色渐深,海浪轻拍着沙滩。经历了一天的生死考验,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但无人能够入眠。
因为每个人都清楚,佛郎机人的出现,意味着海上的局势将更加复杂。而这场风暴,或许只是更大风暴的前奏。
陈启明独自走到海边,望着漆黑的海面。手中的航海日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仿佛那个复杂的人物还在诉说着未竟的理想。
东方既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海上的征程,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