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霁,秦岭深处云雾缭绕。宁瑜与阿翎沿着湿滑的山道前行,忽见前方山坳里升起袅袅炊烟。
宁哥哥,前面似乎有人家。阿翎指着炊烟方向。
二人循着炊烟来到一处小山村,但见村中只有十余户人家,屋舍简陋,村民个个面带愁容。
一位白发老翁见有外人到来,上前问道:二位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宁瑜拱手道:老丈,我们路过此地,想讨碗水喝。
老翁叹了口气:喝水倒是无妨,只是...唉,我们村子近来不太平,二位喝完水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阿翎好奇道:老丈,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村后山上有座古墓,近来每到子时,墓中就会传出女子的歌声。起初大家只当是风声,可后来...后来村里接连有人失踪,都是在听到歌声后不见的。
正说话间,一个妇人哭喊着跑来:村长!我家铁柱也不见了!昨晚他还说听到有人在唱曲儿...
老翁脸色大变,对宁瑜二人道:二位看到了吧?这已经是第七个了。官府来看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宁瑜与阿翎对视一眼,道:老丈,我们略通些异术,可否带我们去古墓看看?
老翁将信将疑,但还是带着二人往后山走去。
穿过一片竹林,但见一座青石砌成的古墓坐落在山腰。墓门已被打开,露出黑黝黝的洞口。墓前石碑上刻着大周如意郡主之墓。
这是前朝一位郡主的陵墓。老翁道,据说这位郡主生前最爱音律,尤善琵琶。
宁瑜凝神细听,果然隐约有琵琶声自墓中传出,曲调哀婉,如泣如诉。
阿翎轻声道:这琵琶声好生古怪,似乎蕴含着某种魔力。
宁瑜点头:我们进去看看。
二人点燃火折,缓步踏入墓中。墓道幽深,壁上绘着精美的壁画,描绘着郡主生前的歌舞盛宴。越往深处,琵琶声越发清晰。
转过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间宽敞的墓室。墓室中央摆放着一具白玉棺椁,棺盖半开,琵琶声正是从棺中传出。
宁瑜示意阿翎小心,自己则缓步上前。但见棺中躺着一具女尸,容貌如生,怀中抱着一把白玉琵琶。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女尸的十指正在琵琶弦上自行拨动!
死后尚能弹奏,这是何等执念?阿翎讶然道。
宁瑜目光如电,扫视四周:此非寻常尸变,倒像是...魂魄附于琵琶之上。
话音未落,琵琶声陡然转急,如银瓶乍破,杀气凛然。宁瑜但觉一股无形气劲扑面而来,当即运起内力相抗。阿翎清叱一声,袖中白绫飞舞,护住周身。
那女尸十指翻飞,琵琶声越发凌厉。墓室中气劲纵横,壁上壁画竟似活了过来,一个个乐师舞女化作虚影,向二人扑来。
宁瑜朗声道:郡主既然雅好音律,何故以音杀人?
女尸恍若未闻,琵琶声更急。忽然曲调一转,变得缠绵悱恻,如怨如慕。宁瑜与阿翎只觉心中最柔软处被触动,竟生出几分惆怅之意。
不好,这琵琶声能惑人心智!宁瑜猛咬舌尖,剧痛让他清醒过来。阿翎也运起师门清心诀,抵御琴音侵袭。
便在此时,墓室深处传来一声轻叹:三百年了,终于有人能抵得住我这断肠曲
一个白衣女子自暗处缓缓走出,容貌与棺中女尸一般无二,只是面带凄苦之色。她轻抚琵琶,女尸应声而止。
郡主是何人?为何在此以音律害人?宁瑜沉声问道。
女子幽幽道:我乃大周如意郡主,在此守候一个有缘人。她目光落在宁瑜身上,公子内力精深,心志坚定,正是我要等的人。
阿翎踏前一步,护在宁瑜身前:你待如何?
如意郡主不答,反而问道:二位可曾听过霓裳羽衣曲的典故?
宁瑜道:可是唐明皇与杨贵妃所作的那曲?
正是。如意郡主轻抚琵琶,安史之乱后,霓裳羽衣曲成为绝响。但我机缘巧合,得了全谱。
她顿了顿,续道:这三百年来,我在此墓中参悟曲谱,终于领悟了其中奥妙。只是...此曲太过玄妙,须得以深厚内力为辅,否则必遭反噬。
阿翎冷笑道:所以你就以琵琶声试人?那些枉死的村民又当如何?
如意郡主神色不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重现霓裳羽衣曲,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宁瑜摇头叹道:郡主痴迷音律,已然入魔。音为心声,当以陶冶性情为本。似这般以音律伤人,与魔道何异?
如意郡主勃然变色:你懂什么!音律之道,至高至深。若能参透,足以颠倒众生!
她十指疾抚,琵琶声再起。这一次却非方才任何曲调,音律诡谲莫测,时如莺啼燕语,时如鬼哭神嚎。墓室震动,顶上尘土簌簌而下。
宁瑜但觉气血翻涌,心知不能再留手。当即运起师门绝学浩然正气,朗声吟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声若洪钟,正气凛然。琵琶声为之一滞。
如意郡主冷笑道:好个浩然正气!且看能否挡得住我这天魔音
琵琶声再变,如万鬼齐哭,阴风惨惨。阿翎白绫舞动,化作一道屏障,却也被震得连连后退。
宁瑜心念电转,忽然纵声长啸。啸声清越,直冲云霄,正是佛门狮子吼神功。两股音波在墓室中碰撞,震得四壁龟裂。
如意郡主嘴角渗血,却兀自不肯停手:没想到...没想到三百年后还有这等高手...
便在此时,阿翎忽然道:郡主,你可还记得当年为你谱曲的那人?
琵琶声戛然而止。
如意郡主浑身剧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阿翎轻声道:我方才在墓道壁上,看到一行小字:霓裳一曲,知音难觅。愿来生再续前缘。落款是...李慕云。
如意郡主如遭雷击,喃喃道:慕云...慕云...她抚琵琶的手微微颤抖,原来...原来他在这里留了字...
宁瑜见状,已知其中必有隐情,当下收功静立。
如意郡主痴痴地望着石壁,良久方道:李慕云...是我的知音人。三百年前,我们在此合奏,想要重现霓裳羽衣曲。可是...可是曲谱有缺,他为了护我,被音律反噬而亡...
她泪如雨下:我守着他的尸身,发誓定要补全曲谱。可是...可是我忘了,忘了最初为何要弹琴...
阿翎柔声道:郡主,音为心声。若失了本心,纵能弹尽天下曲谱,又有何意义?
如意郡主默然良久,忽然抬手毁去琵琶弦:你说得对...我执迷三百年,终究是错了。
她起身走向墓室深处,在一具白骨前跪下:慕云,我来了...
声音渐低,终至不闻。宁瑜与阿翎上前查看,但见如意郡主已然气绝,面容安详,与那具白骨相依相偎。
宁瑜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二人将如意郡主与李慕云合葬,封了墓穴。出得墓来,但见月明星稀,四野寂寥。
阿翎忽然道:宁哥哥,若有一日我...
宁瑜握住她的手,温言道: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音律如此,武功如此,情爱亦是如此。
阿翎嫣然一笑,再不言语。
二人并肩下山,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之中。唯有山风过处,松涛阵阵,似在诉说这段未了的琴缘。
回到村中,宁瑜将事情经过告知村民。众人又惊又怕,又感唏嘘。
老翁叹道:原来是一段未了的情缘作祟。多谢二位高人化解此劫。
宁瑜正色道:执念太深,终成魔障。诸位日后当以此为戒。
次日清晨,宁瑜与阿翎辞别村民,继续前行。走出很远,仍能听到村民们的感激之声。
阿翎忽然笑道:宁哥哥,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再美的音乐,若是为了执念而弹,也会变成杀人的利器。就像再高的武功,若是为了私欲而用,也会害人害己。
宁瑜点头赞许:你说得对。武功音律,都是工具。重要的是使用它们的人,怀着怎样的心。
此时朝阳初升,霞光万道。二人相视一笑,继续踏上征程。
(第二百四十四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