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风波恶,世间奇事多。滇南无量山,层峦叠翠,云雾缭绕,自古便是神秘之地。近有山民传言,深山一处废弃古祠,近日夜半常有笙歌管弦之声传出,伴有女子婉转歌唱,然入内探查者,皆如泥牛入海,踪迹全无。唯有一樵夫侥幸逃出,却已神智昏乱,口中只反复念叨“画活了……美人……吃人……”之类疯语。
宁瑜与阿翎路经此地,闻听此等异事,心知必非空穴来风。那樵夫虽疯癫,但其身上沾染着一丝极淡却凝而不散的阴灵之气与墨香,显是遭遇了非同寻常之物。
“公子,我感应到那山中有一处地方,灵气与怨气交织,如同一个华丽的囚笼,困锁着许多悲伤而迷茫的魂灵。”阿翎凝望无量山深处,灵觉之中,仿佛见到一座被藤蔓缠绕的古旧建筑,内里光华流转,却透着一股死寂的芬芳。
宁瑜颔首,指尖掐算,沉吟道:“墨香萦绕,画壁生变……恐是古人以书画之道,结合奇门阵法,营造的一处‘画壁困魂’之局。书画通灵,若辅以特殊材质、阵法与执念,确可摄魂夺魄,将生灵困于方寸之间,永世不得超脱。那笙歌曼舞,怕是诱人深入的陷阱。”
二人问明古祠大致方位,遂辞别村民,踏入茫茫深山。越往深处,山路越是崎岖难行,古木参天,遮天蔽日,气氛也越发幽静诡秘。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阴灵之气与墨香,他们终于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中,找到了那座废弃的古祠。
祠庙不大,青苔遍布,残破不堪,匾额早已坠落腐朽,难以辨认。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腐、墨香与奇异花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祠内光线昏暗,蛛网密布,正中供奉的神像已然坍塌,看不出原本模样。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四周墙壁上,那保存相对完好的大幅壁画!
壁画色彩艳丽,栩栩如生,描绘的是一幅夜宴行乐图。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无数衣带飘飘、容貌姣好的古装仕女,或抚琴吹箫,或轻歌曼舞,或执扇掩面,巧笑嫣然。画面中央,一名着华服、戴珠冠的女子尤其醒目,她姿态慵懒,斜倚榻上,眼神流转,仿佛正透过壁画,凝视着闯入者。整幅壁画笔法精妙,人物鲜活,几乎要破壁而出。
“公子,就是这里。”阿翎低声道,神情凝重,“这些壁画……有‘魂’住在里面。很多破碎的、被束缚的魂灵。那墨彩之中,蕴含着极强的吸摄之力。”
宁瑜目光扫过壁画,尤其在中央那华服女子身上停留片刻,沉声道:“果然如此。此画壁非同一般,所用颜料恐怕掺入了特殊之物,如灵兽之血、阴魂之精等,再辅以阵法,使其自成一方结界。作画者技艺已臻化境,近乎‘以假乱真’,更将自身强烈的情感或执念融入画中,年深日久,吸纳日月精华、地脉灵气,终使画中世界‘活’了过来,成了一处囚禁魂魄的牢笼。那中央女子,便是此画阵的‘阵眼’,亦是最主要的‘困魂者’。”
他话音刚落,祠内光线陡然一暗,随即,那壁画竟缓缓亮起柔和而诡异的光芒!画中的人物,眼珠开始转动,嘴角弧度微调,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笙箫管弦之音凭空响起,缥缈悦耳,画中仕女的歌舞也变得生动起来,水袖轻扬,裙裾翩跹。
“有客远来,未能远迎,恕罪恕罪。”一个慵懒而妩媚的女声,自画中传来,正是那中央的华服女子开口说话。她美目流转,落在宁瑜与阿翎身上,带着一丝欣赏与贪婪,“好俊俏的郎君,好灵秀的姑娘。既然来了,何不入画一叙,共享这无边风月,极乐仙境?”
一股强大的、带着诱惑与迷幻之力的意念,如同潮水般向二人涌来。四周景象开始扭曲,那画中的亭台楼阁、琼浆玉液、绝色佳人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耳边的笙歌也越发清晰动人,直欲引人沉沦。
“小心,幻术!”宁瑜低喝,清心咒运转,金光护体,稳住心神。阿翎亦是以灵鹤清辉笼罩自身,抵御那无孔不入的诱惑之音。
“咦?竟能抵挡我的‘画境仙音’?”华服女子略显惊讶,随即轻笑,“倒是有些道行。不过,既入我‘璇玑画境’,便是缘分,岂能轻易放你们离去?”
她素手轻挥,画中那些歌舞的仕女,竟有几个身形晃动,如同水墨晕染般从壁画中“走”了出来!她们依旧是二维画影般的形态,但行动自如,带着香风,挥舞着水袖,向宁瑜和阿翎缠绕而来。那水袖看似轻柔,实则蕴含着禁锢魂魄的力量!
宁瑜挥动桃木剑,剑尖金光闪烁,刺向一名画影仕女。那仕女不闪不避,被金光刺中,身形一阵荡漾,如同水面波纹,竟未消散,只是颜色黯淡了些许,依旧缠绕上来。
“公子,这些画影是画境能量所化,寻常物理攻击效果不大!”阿翎提醒道,她掌中清辉如月华洒落,照在画影身上,那画影发出滋滋声响,动作明显迟缓,显然净化之力对其更为有效。
然而,从壁画中走出的画影越来越多,她们翩跹起舞,组成一个奇异的阵势,将二人围在中央。笙歌之声愈发响亮,扰乱心神,那华服女子在画中不断施展魅惑之术,试图瓦解他们的意志。更麻烦的是,宁瑜和阿翎感到自身的魂魄竟有一丝松动之感,仿佛要被那画壁吸扯出去!
“不能久战!需破其阵眼!”宁瑜心知,这画壁困魂阵的核心,就在于那华服女子,亦即作画者执念所寄之处。唯有击破她,才能瓦解整个画境。
他凝神聚气,识海中观想雷霆正法,至阳至刚之意凝聚于桃木剑尖,大喝一声:“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破!”
一道刺目雷光自剑尖迸发,如银蛇乱舞,直射壁画中央的华服女子!这是宁瑜调动本源之力,施展的纯阳雷法,专克阴邪幻魅!
那华服女子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宁瑜竟能施展如此刚猛的正法。她急忙挥袖抵挡,画中光华大盛,形成一道七彩屏障。
轰!
雷光与七彩屏障碰撞,发出剧烈轰鸣。整个古祠都在晃动,壁画光芒明灭不定。那华服女子闷哼一声,画影身形一阵模糊,显然受创不轻。周围缠绕的画影也随之一滞。
“好个不知好歹的书生!”华服女子怒道,美艳面容扭曲,露出怨毒之色,“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永远留在这里,成为我画中的收藏吧!”
她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整个壁画开始剧烈波动,所有画中人物的眼睛都变成了漆黑的漩涡,散发出强大的吸力!地面、墙壁也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墨色符文,与壁画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困阵。那吸力针对魂魄,宁瑜和阿翎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神魂仿佛要离体而出,投向那壁画之中!
与此同时,那些画影仕女不再纠缠,反而化作一道道墨色流光,主动投入壁画,使得壁画的光芒更盛,吸力再增!
“公子,我快撑不住了!”阿翎惊呼,她的灵鹤清辉在强大的吸魂之力下剧烈波动,身形已有些虚幻。
宁瑜亦是神魂震荡,识海翻腾。他强忍不适,观察着阵法的运行。这画壁困魂阵,以画为基,以魂为引,以执念为动力。强行对抗其吸力,如同逆水行舟,事倍功半。或许……可以顺势而为?
一个冒险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既然此阵旨在困魂,那便送它一道“魂”进去!但不是被动的魂魄,而是一道蕴含着他坚定意志与破邪之力的“神念分身”!
“阿翎,护住我肉身!”宁瑜急声道,随即不再抵抗那吸魂之力,反而将大部分心神收敛,凝聚成一道凝练无比、金光灿灿的神念,主动投向那壁画中央的华服女子!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华服女子见一道如此精纯强大的“魂体”主动投来,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张开怀抱便要接纳吞噬。
然而,当宁瑜的神念分身闯入画境世界的刹那,他并未如其他被困魂魄般迷失,而是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与坚定!他在这片由笔墨色彩构成的、看似华丽实则虚幻的世界中,朗声喝道:“镜花水月,终是虚妄!执念困人,亦困己身!还不醒来!”
声音如同洪钟大吕,蕴含着宁瑜对“真实”与“虚幻”的深刻理解,以及坚定的破幻之意!同时,他那金光灿灿的神念在画境中猛然爆发,如同太阳投入黑暗,驱散迷障!
“啊——!”
画境世界剧烈震荡,那些歌舞升平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水墨般迅速消散,露出背后荒芜、死寂的本质。华服女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精致的面容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扭曲痛苦的怨灵本相。周围那些被困的仕女魂魄也纷纷显露出原本惊恐、迷茫的模样。
宁瑜的神念分身手指虚划,以神念为笔,凌空书写一个个金色的“解”字、“破”字、“散”字!这些金字印入画境虚空,与构成此界的阵法符文激烈冲突、消融!
外界的阿翎见宁瑜肉身摇晃,知其神念已入画境搏杀。她不敢怠慢,将灵鹤清辉催发到极致,不仅护住宁瑜肉身,更化作一道道纯净的净化光流,主动射向壁画,里应外合,冲击着画壁结界!
内外交攻之下,画壁困魂阵再也无法维持。
咔嚓……咔嚓……
壁画上开始出现一道道清晰的裂纹,如同破碎的瓷器。色彩迅速黯淡、剥落。那华服女子的怨灵在金色神念与净化清辉的双重打击下,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嚎,最终彻底消散。其他被困的魂魄,则如同得到解脱,化作点点莹光,消散于天地间,重入轮回。
轰隆!
整面画壁彻底坍塌,化为满地碎屑与斑驳的墨彩。那萦绕在古祠中的笙歌曼舞、奇异花香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残破的建筑与满室尘埃。
宁瑜的神念回归肉身,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消耗巨大。阿翎连忙上前扶住他。
调息良久,宁瑜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那堆废墟,叹道:“书画本是雅事,可寄情,可言志。然若执念过深,妄图以此禁锢生灵,便是走入了魔道。幻境再美,终非真实;执念再深,困人终困己。唯有放下虚妄,直面本心,方能得大自在。”
阿翎心有戚戚焉,轻声道:“是啊,就像庄周梦蝶,孰真孰幻?若沉迷梦中不愿醒,便永远失去了真实的天地。这些魂魄被华丽画壁所困,看似享受极乐,实则永堕虚幻牢笼,何其可悲。”
二人稍作休整,离开古祠。夕阳余晖洒落山林,驱散了之前的阴森之气。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宁瑜望着天边晚霞,悠然道,“此间之事,可警醒世人,莫要执着于表象,无论是华丽的外物,还是心中的妄念。唯有认清真实,持守本心,方能不被幻象所迷,不为执念所困,得享真正安宁。”
阿翎点头称是。两人身影渐行渐远,而那“画壁困魂”的诡异传说,则随着画壁的坍塌,化作一则关于真实与虚幻、执念与放下的警世寓言,留在了无量山的云雾深处。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