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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各自的忧虑:睡前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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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星云大学的天穹,将白日的喧嚣与躁动沉淀下来,化作一片深邃而厚重的寂静。东西两个校区的灯火,如同倦鸟归巢般次第熄灭,最终只剩下主干道两旁的路灯,在蜿蜒的小径上投下昏黄而孤独的光晕,如同守夜人疲惫的眼睛。然而,在这个对于特殊关注班绝大多数学生而言注定辗转难眠的夜晚,西区宿舍楼许多原本应该漆黑的窗口,却依然固执地透出挣扎的、不肯屈服于睡意的微光。实习前夜那份如同实质般的不安与焦虑,如同无声的、却无孔不入的潮水,悄然漫过了象征安全的校墙,浸透了每一个角落,浸润着每一颗年轻而忐忑的心。

镜头一:林小满与“电量”的执念

西区7栋男生宿舍404室,狭窄的单人间里,只亮着一盏功率不大的床头阅读灯,在墙壁上投下林小满盘腿而坐、略显单薄的剪影,那影子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而忽长忽短,变幻不定。他的左手腕上,那个深灰色的抑制手环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冷硬而缺乏生命力的金属光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他明天的征程。这已经是他今晚不知道第几十次,近乎神经质地抬起左手腕,用右手的食指,死死地按压住手环侧面一个极其隐蔽、需要特定角度和力度才能触发的微型感应触点。

“滴……”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手环那狭小的屏幕应声亮起,幽蓝色的背光映亮了他略显苍白的指尖,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一行简洁的白色小字:

【系统状态:在线 | 电池电量:97%】

他松开手指,屏幕迅速暗了下去,重新融入手环深灰色的本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内心的焦灼如同蚁噬,驱使他无法平静。过了不到五分钟,或许更短,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失控”的深切担忧,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像是无法忍受某种不确定性的煎熬,又一次重复了之前的动作——抬起手腕,精准地按压,目光死死锁定屏幕。

【系统状态:在线 | 电池电量:97%】

……

如此循环往复,近乎一种强迫症般的仪式。那稳定得近乎固执的“97%”电量显示,此刻仿佛成了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象征着“正常”与“安全”的浮木,一个冰冷的数字符号,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信心。他内心深处恐惧着电量耗尽、手环失效后可能引发的未知混乱;但更深的恐惧,来源于这手环本身——他害怕它会在某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刻,因误判而疯狂响起,将他不堪一击的伪装彻底撕碎。而口袋里,那部老旧的手机,从测试结束后就陷入了异乎寻常的、死寂般的沉默。这种沉默,非但没有带来安宁,反而加剧了他内心的焦躁,仿佛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你永远不知道那个毒舌、任性且能力莫测的“伙伴”,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惊世骇俗的方式,给他带来一场毁灭性的“惊喜”。对他而言,对实习本身——那个市图书馆电子阅览室管理员岗位——的恐惧,远不如对自身稳定性以及这个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外挂“伙伴”可能失控的担忧,来得更深刻,更蚀骨。

镜头二:林月微与“表情”的艰难练习

女生宿舍三楼,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漱间内,灯光清冷。林月微独自静静地站在宽大的镜子前,如同审视一件易碎的艺术品般,凝视着镜中那个面容清丽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怯懦与慌乱的少女。她深吸了一口带着薄荷牙膏清冷气息的空气,努力放松紧绷的面部肌肉,试图调动起那些平时疏于使用的表情肌,让自己看起来……更“普通”一些,更“平静”一些,甚至,带上一丝符合社会期待的、礼貌而疏离的冷漠。

她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勾起嘴角的肌肉,想象着自己面对社区服务中心里那些陌生同事和志愿者时,应该露出的、一个标准而缺乏温度的礼貌性微笑。然而,镜子里映出的嘴角弧度却显得僵硬而别扭,更像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牙神经痛而引起的面部抽搐,眼中那份试图掩藏的慌乱,如同受惊的小鹿,在清澈的眼底不安地跳跃,彻底出卖了那份强装的镇定。她有些气馁,转而尝试板起脸,让所有表情肌放松,回归到一种近乎“面无表情”的自然状态。可是,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那份天生的、易于感知他人情绪的敏感,以及深藏的不安,却像水底的暗礁,无法被平静的水面完全掩盖,反而让这种“无表情”显得更加脆弱和引人探究。她抬起微凉的指尖,轻轻拍了拍自己略显冰凉的脸颊,对着镜中的自己,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低声打气,仿佛在念诵一道护身咒语:“没事的……只是和孩子在一起……陪着他们看书……不需要说太多话……保持安静就好……” 然而,一想到明天就要真正面对一群心思单纯、情绪外露、可能会突然吵闹、会提出天真却难以回答的问题、会用那双纯净无邪、不掺一丝杂质的目光直直注视她的孩子们,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便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让她窒息。她最害怕的,并非自身那难以控制的能力会突然失控造成物理破坏,而是在那些纯粹的善意和依赖面前,她因自身的“不同”而产生的隔阂感,以及可能无法给予同样纯粹、自然回应的无措与愧疚。

镜头三:吴小胖与“菜单”的另类纠结

与林小满相隔不远的另一间男生宿舍里,吴小胖呈“大”字形四仰八叉地瘫在自己那张加固过的床上,圆滚滚的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双眼瞪得溜圆,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毫无睡意。他手里拿着的,既不是需要反复背诵的岗位职责手册,也不是精心准备的自我介绍讲稿,而是一本边角已经卷起、封面印满了各种毛茸茸、眼神湿漉漉、憨态可掬的猫猫狗狗的“宠乐多”连锁宠物生活馆的宣传册。

但他的关注点,却显然与宠物店的经营宗旨发生了严重的偏离。他伸出胖乎乎、带着肉窝的食指,点着宣传册上一只吐着粉红色舌头、笑容灿烂的金毛犬图片,喃喃自语,语气竟然带着一丝专业美食家般的挑剔:“唔……金毛,大型犬,运动量大,肌肉纤维估计比较粗,肉质偏柴,脂肪含量低,炖汤可能还行,但要是红烧的话……估计没啥油水,口感差点意思……”他的手指缓缓移到旁边一只胖乎乎、橘色条纹、眯着眼睛打盹的橘猫图片上,眼中闪过一丝“发现新大陆”的光芒:“橘猫……嗯,俗话说得好,十只橘猫九只胖,还有一只压倒炕!这个品种,理论基础扎实,体型饱满,脂肪层应该挺厚实的,口感想必肥美丰腴,就是……骨架小,骨头多了点,吃起来有点麻烦,性价比不高。”他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将目光投向了宣传册角落一个小笼子里挤着的、几只毛茸茸的仓鼠,歪着脑袋审视了半天,最终遗憾地摇了摇头,咂了咂嘴:“太小了,全是毛,没二两肉,塞牙缝都不够,处理起来还费劲,不值当。”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构建的、荒诞不经的“美食评估体系”中,仿佛明天要去的并非一个需要爱心和耐心的宠物工作场所,而是一个潜在的、琳琅满目、任君挑选的……活体食材库。这种奇葩到极点的、近乎本能的减压方式,或许能暂时转移他对明天需要小心翼翼与各种活体动物打交道、控制自身那特殊亲和力不至于惊世骇俗的深层焦虑,但若是不幸被任何一位真正的爱宠人士或他的未来同事知晓,恐怕当场就会吓掉下巴,直接拨打动物保护热线。

镜头四:陈眼镜与“小说”的郑重封印

另一间弥漫着旧书和樟脑丸混合气味的宿舍里,陈眼镜正站在他那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前,进行着一场无比严肃而郑重的“封印仪式”。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珍藏的那一整套精装版、封面设计花哨俗艳、标题诸如《霸道总裁的落跑甜心》、《冷面王爷的特工妃》、《校草爱上灰姑娘》的言情小说,从书架最显眼、最顺手的位置,一本一本地取下来。每拿起一本,他都会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如同对待出土文物般,仔细地擦拭掉封面和书脊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像是放置什么极度危险、见光死的违禁品一样,神情凝重地、一本一本地、整齐地码放进书桌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里。当最后一本《千金归来:复仇娇妻带球跑》也被安然放入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接着,他取出一把黄铜打造、小巧而古朴的锁头,“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将抽屉牢牢锁住,断绝了任何意外暴露的可能。

那把小小的钥匙,被他用一根褪了色的红绳仔细地串好,如同悬挂护身符一般,郑重地挂在了脖子最贴身处,藏在了衣服里面,紧贴着皮肤,仿佛那里藏着的不是钥匙,而是他某个不容于世的秘密灵魂。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如啤酒瓶底的眼镜,镜片后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却又略带失落的光芒。在他看来,这些被主流文学界视为“精神鸦片”的言情小说,是他枯燥紧张的学习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慰藉和减压阀,是他真实情感世界里一块隐秘的绿洲。但也正是这些书,可能成为他在“墨香阁”那种充斥着故纸堆和严肃学者的环境里,“社会性死亡”的导火索。万一被某位前来淘书的、古板的老教授,或者那位眼神锐利的书店老板,发现他这个看似只懂埋首于深奥理论书籍的“书呆子”,私下里居然好这一口,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严肃、博学、不食人间烟火的学霸人设,将瞬间崩塌,沦为笑谈。为了安全地融入那个“普通”的、充满书香却也暗藏审视目光的环境,他不得不暂时强行“封印”这部分真实甚至有些幼稚的自我,扮演一个更符合外界期待的、纯粹的“学者”形象。

镜头五:李大姐头与“笑话”的痛苦修行

空旷的、弥漫着汗水和橡胶气味的力量训练室内,灯火通明,将每一个健身器械的影子都拉得狰狞而巨大。与往常那种充满爆发力的击打沙袋的轰鸣声不同,今夜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李大姐头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那个饱经摧残的沙袋挥汗如雨,宣泄着过于旺盛的精力,而是……极不协调地盘腿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正对着那个沉默的沙袋,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纠结、痛苦,甚至带着一丝视死如归的壮烈。她粗壮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被汗水微微浸湿、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她搜肠刮肚、从网络上某个“职场小白破冰秘籍”里抄来的几个号称“温和无害”、“适合初入职场”的冷笑话。

她像是要上战场般,狠狠地清了清嗓子,对着面前那个注定无法给出反馈的沙袋,用一种试图模仿温和、但依旧显得生硬、仿佛喉咙里卡了块石头的语调,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念道:

“为什么……西瓜……能谈恋爱?”

她刻意停顿了三秒,营造出一种拙劣的悬念感,然后自问自答,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朗读一份枯燥的仪器说明书:“因为……它有好多瓢(谐音“追求者”)。”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沙袋一如既往地沉默着,训练室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灯光镇流器发出的微弱嗡鸣。李大姐头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显然连她自己都被这个笑话的冰冷程度给冻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克服某种生理不适般,继续挑战下一个:

“一根火柴觉得头很痒,于是它就使劲挠啊挠啊挠……然后,你们猜怎么着?它……着火了。”

……

她就这么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练习着,试图让这些冰冷、毫无笑点的文字,从她这张习惯了下达命令、怒吼、甚至咆哮的嘴里说出来时,能勉强带上一丝哪怕最微弱的、可以被称之为“幽默感”的东西。她心里清楚,搬家公司那种地方,讲究的是团队协作,不可能总是靠拳头和冷脸解决问题,试图融入那些普通同事之间可能存在的、简单的插科打诨和闲聊,是她能想到的、为了“伪装”成普通人而必须做出的、最艰难的努力和挑战。只是,眼前这画面——一个能徒手掀翻汽车引擎盖的猛女,对着一个沙袋练习讲冷笑话——怎么看都充满了极致的违和感与一种令人心酸的喜剧性紧张。

蒙太奇的尾声:无声的交响

月光如水银般,悄无声息地流淌过一扇扇未能安眠的窗,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移动的光斑。

有人坐在床边,反复检查着明天要穿的那套尽量显得普通、泯然众人的衣物,抚平每一道可能引人注意的褶皱;

有人将可能用到的、自以为能增加安全感的“应急小道具”(比如能快速平复紧张情绪的强力薄荷糖、能遮挡视线避免与人直接对视的大框平光眼镜、甚至是一小瓶据说能让人保持冷静的植物精油)塞进背包最外层的口袋,触手可及;

有人在床上如同烙饼般辗转反侧,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预演着无数种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和应对方案,越想越精神,睡意全无;

也有人干脆放弃了入睡的企图,抱膝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沉静的校园夜景发呆,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明天的迷茫、忐忑,以及,在那最深处,一丝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对体验“正常”生活的微弱憧憬。

这一夜,西区宿舍楼的许多窗口,那些挣扎的灯火,亮得比往常任何一夜都要久,都要固执。

夜晚的星云大学,也仿佛感知到了这份弥漫在特殊区域上空的、无声却磅礴的躁动与忧虑,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风声收敛了呼啸,夏虫停止了鸣唱,连树叶的摩挲都变得轻柔无比,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凝神,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都会惊扰了这群聚集在现实世界门槛前、怀着最忐忑的心情、进行着最后准备的年轻灵魂们。

这死寂,是暴风雨降临前,最后也是最沉重的帷幕。明天,当黎明撕开夜幕,这道帷幕,终将被无可避免地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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