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泣血,句句诛心。
整个空旷的三楼,只剩下张德彪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回荡。
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着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仿佛抓着的是那不公的命运,又像是想抓住早已消散的儿子的一缕魂魄。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夹杂着巨大悲痛的质问,江浩脸上的那抹淡然终于缓缓收敛。
他没有回避张德彪那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
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父亲,眼神深邃如潭。
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红酒杯。
“留他?”江浩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空气,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和嘲讽。
“张大爷,你现在来问我为什么不留他一条命?”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直刺张德彪的心底。
“那当初你们父子联手,把沈冰冰送到我床上,夺走我工人身份的时候……”
“想过我吗?!”
“当张德彪和青城商会那帮人一起给我下套,把我往死里逼的时候……”
“你们有没有想过,给我留一条活路?”
“有没有想过我的未来会怎么样?!”
他的语气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张德彪的神经上。
“张富贵在港城,和陈泽斌的人勾搭在一起,抢我项目,断我资金!”
“恨不得把我踩进泥里永世不得超生的时候……”
“他有没有想过我的死活?!”
“有没有想过给我留哪怕一丝翻身的机会?!”
江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与冰冷的质问。
他没有给张德彪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
“你们以为我还是那个在村里,可以被你们随意拿捏、看你们脸色过活的穷小子吗?”
“你们以为断了我的路,把我赶出青城,就能高枕无忧了?”
“张富贵在港城风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是踩在谁的尸骨上爬上去的?”
“他跟着陈泽斌想要我的命时,有没有念过半分同乡之情,半分儿时的情谊?!”
江浩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因他连番质问而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的张德彪,声音斩钉截铁。
带着一种胜利者不容置疑的冷酷。
“他没有!你们都没有!”
“你们只想着把我啃得骨头都不剩!”
“现在,他输了,我赢了。”
江浩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张德彪头上的白布,一字一顿,宣告着残酷的真相。
“商场如战场,成王败寇。”
“他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
“我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一步步走向死路!”
“就这么简单。”
江浩说完,缓缓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那杯红酒,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只是幻觉。
但整个三楼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他那句“就这么简单”。
像最终的审判,重重地砸在张德彪的心头。
江浩那番如同冰锥般冷酷而现实的质问,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了张德彪被仇恨烧得滚烫的头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发现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悲恸。
在对方那句“他输了,我赢了”、“就这么简单”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
可笑。
是啊,成王败寇。
自己儿子当初跟着陈泽斌,不也是想踩着江浩的尸体往上爬吗?
现在爬得高,摔得惨,又能怪得了谁?
那股支撑着他前来质问、甚至想要拼个鱼死网破的心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他佝偻的身躯更加蜷缩,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椅子上。
头上的白布也歪斜了几分,显得更加狼狈可怜。
沉默了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张德彪才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仇恨未消,却更多了一种认命后的茫然和绝望。
他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凉,问出了一个最现实、也最无奈的问题。
“那……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富贵没了……我一个老头子……”
“怎么活?”
他不再提报仇,不再提儿子,而是问起了自己渺茫的生路。
这转变,现实得令人心酸。
江浩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的冷意稍敛,但眼神依旧没有什么温度。
他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平静:
“这你不用担心。”
他放下酒杯,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牛皮纸信封,推到张德彪面前的桌面上。
“我今天来,自然就是代表沈伯父,给你一个交代,一份补偿。”
他指了指那个信封,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在安排一件早已决定好的事情。
“沈伯父会给你在青城市区弄一套房子,不大,但够你一个人住。”
“另外,会帮你办好五保户的手续,以后医疗、日常开销、吃饭……”
“方方面面,你都不需要担心。”
“沈家,会管你到底。”
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巨大的信息量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
它用最实际的利益,堵住了张德彪所有的后路。
也彻底斩断了他可能被陈泽斌继续利用、再来寻仇的任何可能性。
用一套房和后半生的温饱,买断一条人命,买断一份仇恨,买来永久的清净。
张德彪看着那个薄薄的信封,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想愤怒地将它撕碎,想砸在江浩脸上,想吼叫着他不要这沾着儿子血的补偿……
但,现实的重压,以及内心深处对老无所依的恐惧,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最终,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不停颤抖的手,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那个信封抓了过来。
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自己屈辱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未来。
他低下头,不再看江浩,整个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片刻后,江浩的目光扫过桌上那早已凉透、未曾动过一筷的精致菜肴。
语气平淡地开口,打破了这死寂般的沉默。
“现在。”他指了指桌面。
“可以吃饭了吗?”
这句话问得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在询问对方是否动筷。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隐藏在暗处的沈家手下,以及心如明镜的张德彪自己,都无比清楚……
江浩问的,根本不是吃不吃饭。
他是在问张德彪,愿不愿意接过这份沾着血的钱,咽下这口气,放下杀子之仇。
接受沈家安排的、看似安稳实则屈辱的余生。
他是在问,这桩交易。
你接,还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