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河听到江浩如此干脆地答应,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暗暗松了口气。
这件事,于公于私,他确实都不好直接出面。
于公,他现在明面上还未与陈泽斌彻底撕破脸,不宜与张德彪有过深牵扯。
于私,那份战场上的情谊让他面对张德彪时,难免有些理亏和尴尬。
不知该如何面对老战友那可能充满怨恨的眼神。
但他比谁都清楚,张德彪这顿饭,绝对是宴无好宴。
江浩此去,无异于孤身闯龙潭。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脑中飞速盘算,很快便有了决断。
他抬起头,目光沉稳地看向江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江浩,你能去,是给我面子,也是顾全大局。”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展现出老练的布局能力。
“既然你去,那这吃饭的地点、时间,就由我来定。”
“我会选在‘悦宾楼’,那里是我们熟悉的场子,从经理到服务员都信得过。”
“环境也相对开阔,便于观察和应对。”
他继续细化安排,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谨慎。
“我会提前安排好人手,扮作食客散坐在大厅和隔壁包间,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所有的菜品和酒水,从采购到上桌,我都会让信得过的人全程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最后,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凝重,语气深沉地叮嘱道。
“我能做的,就是尽量给你创造一个相对安全的外部环境。”
“但席间会发生什么,张德彪会说什么、做什么,这些都难以预料。”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见机行事,随机应变。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不要犹豫,立刻发出信号。”
“我们的人会马上接应你离开。”
这番安排,可谓滴水不漏,既全了情面,也最大程度保障了江浩的安全。
更将可能的风险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江浩认真听完,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惧色,反而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然。
“伯父考虑周全,就按您说的办。我会小心的。”
……
第二天,正午时分,江浩准时踏入了“悦宾楼”。
酒楼门口看似与往常无异。
但敏锐的人能察觉到,附近的摊贩、行人中,多了些眼神警惕、身形精悍的生面孔。
这些都是沈二河安排的人,将酒楼外围盯得密不透风。
江浩独自一人走上三楼,眼前的景象让他目光微凝。
正如沈二河安排的那样,整个三楼大厅空荡荡荡,所有的桌椅都被撤走。
只在最中央的位置,孤零零地摆着一张红木八仙桌。
而桌旁,只坐着一个人……张德彪。
他穿着一身粗麻布缝制的白色丧服,头上缠着一条显眼的白布。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枯坐在那里。
原本还算硬朗的身形此刻佝偻着,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悲痛与风霜。
那双曾经或许锐利的眼睛,此刻浑浊无光,死死地盯着桌面,仿佛要将那木头看出一个洞来。
整个楼层寂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反而更衬得此处的氛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纸钱和悲伤的味道。
江浩面色平静,步伐沉稳地走了过去,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他走到八仙桌前,在张德彪的对面,缓缓坐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的老人,看着他那身刺眼的丧服。
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张大爷。”江浩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候一个久未见面的普通长辈。
“好久不见啊。”
江浩那声平淡的“好久不见”,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张德彪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蚀骨的恨意,死死钉在江浩脸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带着浓浓讥讽和悲愤的冷哼。
“是……很久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江老板现在……不一样了!”
“排场大了!”
“吃顿便饭,都能包下一整层楼了!”
他的话像是淬了毒的针,直指江浩如今的身份和这过于隆重的安排。
更暗含着对其“忘本”和“仗势”的指控。
面对这几乎不加掩饰的敌意,江浩却丝毫不以为忤。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微笑,从容地拿起桌上那瓶早已醒好的红酒。
动作优雅地往自己面前的高脚杯里斟了少许。
殷红的酒液在晶莹的杯壁上挂住,留下诱人的痕迹。
他轻轻晃动着酒杯,目光落在旋转的酒液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语气平和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张大爷说笑了。”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张德彪那恨不得杀人的视线。
“这排场,可不是为我准备的。”
“而是为了……表示对您的尊重。”
“也是为了确保,我们这顿饭,能吃得‘清净’一些。”
张德彪那“清净”二字,如同点燃了引信,他胸腔中压抑的悲愤终于轰然爆发!
“清净?呵……呵呵……”
他发出一串比哭还难听的冷笑,浑浊的老眼里瞬间布满了血丝。
“是啊!我现在可太他妈清净了!”
“家里就剩我一个老不死的!”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耳根子清静得……都能听见耗子啃墙根的声音!”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撕心裂肺的颤抖,枯槁的手猛地拍在桌子上。
震得碗碟哐当作响!
“江浩!!!”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前倾,那双充满刻骨仇恨的眼睛死死瞪着江浩,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的心怎么就那么狠!”
“那么毒啊!!”
“富贵他……他再不是个东西!”
“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崽!”
“他也是和你一个村里滚泥巴、掏鸟窝长大的啊!!”
老人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是一种绝望的、源自血脉被斩断的剧痛。
“你怎么就能……怎么能下得去那个死手啊?!”
“连给他留一条活路……”
“留一条狗命都做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