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内的檀香仿佛凝固在半空,白洛恒望着阶下高举平安符的苏砚秋,眉峰微蹙:“王显?此人是何人?”
他执掌天下十年,脑海中对各州府官员的名册过目不忘,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也许是他的官职太小,所以未能得知。
张适之连忙躬身回话:“陛下,这王显是前朝旧吏,楚平帝时期便在苏县任县丞。您登基之初大赦天下,他因无重大劣迹得以留任,这些年在任上倒也中规中矩,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斟酌:“听地方奏报,此人颇爱占些小便宜,常借征收赋税之机,向百姓多索几文钱,却也从未闹出大乱子,故而未曾引起朝廷重视。”
“中规中矩?”
白洛恒冷笑一声,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一个‘中规中矩’的县丞,竟敢买凶截杀赴京学子,看来是朕的刀不够快,让这些前朝余孽忘了规矩!”
话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殿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苏砚秋跪在地上,听到“前朝余孽”四字,心头猛地一跳。
他从未想过王显的身份竟如此复杂,难怪此人行事那般嚣张,原是仗着前朝旧臣的身份,觉得新朝未必会深究,而且是仗着县丞的身份,俗话说的好县老太爷就是地方龙头。
白洛恒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他知道此刻在大殿之上发作不妥,目光转向苏砚秋时,语气已缓和了许多:“你所告之事,朕记下了。朝廷定会彻查,给你一个公道。只是方才的问题,你还未作答。”
苏砚秋心中仍有不满,觉得天子此刻还在纠结策论之事,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但他终究不敢再放肆,低头沉吟片刻,声音闷闷地响起:“草民以为,内忧外患之际,当以‘信’为先。对百姓守信,开仓放粮,许以生路,他们便不会乱;对将士守信,赏罚分明,许以功爵,他们便不会怯。民心稳,军心定,再遣能言善辩者与胡骑周旋,拖延时日,待秋收之后,国力稍复,再挥师北上,方能两全。”
他说得简略,却字字落在“人心”二字上,与周弘的“策”、李修文的“稳”相比,多了几分乡野间最朴素的生存智慧。
白洛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说得好。民心即天心,失了民心,再好的计策也落不实。”
他看向三人,朗声道:“周弘、李修文、苏砚秋,你们三人策论优异,应对有度,确有真才实学。暂且退下,等候吏部安排。”
“谢陛下。”三人躬身行礼,倒退着出了长生殿。苏砚秋走在最后,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回头望了一眼御案后的白洛恒,见他正低头与张适之低语,心中那份对“公道”的期盼,又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分量。
殿内,白洛恒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传吏部尚书、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即刻觐见!”
不多时,三名身着紫袍的官员匆匆赶到,躬身行礼时,额上还带着赶路的薄汗。
“前几日扬州城外荒林截杀学子之事,查得如何了?”白洛恒开门见山,目光如刀,落在大理寺卿身上。
大理寺卿心头一紧,连忙回话:“回陛下,当日逃脱的几名黑衣人已追查至江南一带,只是他们行踪诡秘,似是混入了江湖帮派,地方官围剿数次,皆无所获。臣已加派缇骑,务必在一月之内擒获主犯!”
“一月?”白洛恒冷哼一声。
“等你们抓到人,恐怕那幕后黑手早已将罪证销毁得一干二净!”
他转向刑部尚书:“你立刻调派精干人手,彻查扬州府各级官吏,尤其是苏县,看看他们在此次科举中有无徇私舞弊,再顺藤摸瓜,查清王显的底细,他的俸禄、家产、往来书信,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臣遵旨!”刑部尚书躬身领命,笔尖在记事板上飞速划过,将“王显”二字圈了又圈。
“还有你。”
白洛恒看向吏部尚书:“苏县县丞一职,即刻由扬州府暂代,待查清王显罪状,再另行委派。若有官员敢包庇,一并拿下!”
“臣遵旨!”
三名官员领命退下,殿内只剩下白洛恒与张适之。
“这三名学子,该如何安排?”白洛恒揉了揉眉心。
“按例,状元授门下声修撰可直接出任实权职位,榜眼、探花授编修,可他们毕竟是寒门出身,未曾经历实务,直接入中枢,怕是难以服众。”
张适之早已深思熟虑,拱手道:“陛下所言极是。治国非纸上谈兵,不如先授他们虚职,让其在六部观政,周弘熟稔典章,可去礼部;李修文心思细腻,可去户部;苏砚秋……”
他顿了顿:“此人有胆识,有锐气,又有几分细腻的心思,可去刑部,让他跟着查案,既能历练,也能让他亲眼看到朝廷如何处置王显,安他之心。”
白洛恒点头:“此法妥当。先观政三月,若确有才干,再委以实职。”
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今晚戌时,你去驿馆传朕的口谕,宣苏砚秋单独来长生殿见朕。”
张适之一怔:“陛下要单独召见?”
“嗯。”白洛恒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朕要亲自问问他,王显是如何徇私舞弊的,也……再看看这颗寒门里长出来的种子,到底有多硬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