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但润玉与火麟飞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间歇。皓翎仙君被变相软禁,其党羽表面上偃旗息鼓,暗地里的暗流却涌动得愈发汹涌。润玉案头的密报渐多,皆指向一个模糊而危险的阴影——那股与黑色令牌同源、潜藏在天界深处的势力,似乎并未因皓翎的失势而收敛,反而像是被惊动的蜂群,活动更加隐秘而频繁。
这日午后,润玉正于书房批阅奏章,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火麟飞则霸占了窗边的一张软榻,毫无形象地摊着,手里把玩着润玉给他解闷的一枚可投射星图的法器,却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瞟向书案后那个挺直如松却也孤寂如雪的身影。
“我说润玉,”火麟飞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满室的寂静,“你整天对着这些竹片子,不累吗?眼睛都要看花了吧?”他指的自然是那些以玉简或特殊绢帛承载的奏章。
润玉笔尖未停,淡声道:“此为朕之职责。”
“职责也得劳逸结合啊。”火麟飞翻身坐起,双腿盘着,手肘撑在膝上,托着下巴看润玉,“你看你,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又出什么糟心事了?还是那老小子(指皓翎)的余党不老实?”
润玉笔尖几不可察地一顿。火麟飞的敏锐时常让他意外。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并未隐瞒:“皓翎之事,恐非孤例。其背后牵连,或许更深。”
“哦?”火麟飞来了精神,蹭到书案对面,隔着堆叠的奏章看润玉,“又有不开眼的?说来听听,没准我能帮你分析分析。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虽然我比臭皮匠强点,你比诸葛亮也差点。”他眨眨眼,开了个自认为很幽默的玩笑。
润玉自动忽略了他后半句的调侃,沉吟片刻,道:“近日多方回报,下界数处灵脉节点有异常波动,气息晦涩,与当日刺客及皓翎库房中隐匿之物,似有共通之处。然其行踪诡秘,痕迹抹除极为干净,难以追踪源头。”
“灵脉节点?”火麟飞摸着下巴,眼神变得认真起来,“那就是能量枢纽咯?在你们这儿,破坏或者干扰灵脉,会有什么后果?”
“轻则一方灵气衰竭,生灵涂炭;重则地脉动荡,引动天灾,甚至……”润玉眸色转深,“破坏六界灵力平衡之基。”
“够狠的啊。”火麟飞咂舌,随即眼中闪过锐光,“专门挑这种要害下手,不是寻常妖魔泄愤那么简单,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破坏行动。目标很明确——制造混乱,削弱你们这个……嗯,天庭的根基和公信力?”
润玉深深看了他一眼。火麟飞对局势的洞察,往往直达本质。“不错。且其手法老练,善于隐匿,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朕怀疑,天界内部,仍有其身居高位的暗桩未曾浮出水面。”
“内鬼啊,最麻烦了。”火麟飞啧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上次说那令牌的符文有点眉目了?是什么来头?”
“仍在查证。”润玉取出一枚空白玉简,以灵力勾勒出几个扭曲繁复的符文虚影,正是那黑色令牌上的部分纹样,“此等符文,非属当今六界主流任何一道,其源甚古,夹缝于正统记载与禁忌传说之间。有蛛丝马迹指向……上古湮灭之战时,一些战败遁世、不容于正统的禁忌族群。”
“上古?禁忌?”火麟飞凑近细看,那些符文给他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阴冷、污秽,充满不祥,“听起来就不好惹。他们想干嘛?卷土重来?”
“尚不可知。”润玉挥手散去虚影,“但其爪牙已深探天界,图谋必然不小。朕已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各处要害,尤其是与灵脉关联密切之所。”
火麟飞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耳朵微动,神色一凛,猛地转头望向殿外东南方向。几乎同时,润玉也似有所感,抬眸望去,眼神骤冷。
“有东西闯进来了。”火麟飞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眼中不见惧色,反而跃跃欲试,“速度很快,能量反应……有点奇怪,跟你说的那股‘晦气’很像,但更浓!”
润玉已起身,玄色衣袖无风自动:“走。”
两人身形一闪,已至殿外。几乎在他们现身的同时,东南天际,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灰影,以惊人的速度撕裂云层,朝着璇玑宫后方禁地方向疾坠而去!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淡淡的、令人极为不适的灰黑色轨迹,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腐朽与阴冷交织的气息。
“拦住它!”润玉冷喝一声,袖中一道清冽剑光已匹练般射出,直取灰影。与此同时,巡防天庭的警钟也急促响起,无数天兵天将的身影从各处升起。
那灰影极为灵活,在空中猛地折转,险险避开润玉的剑光,速度竟再次飙升,显然对璇玑宫周边的布防极为熟悉,专挑巡逻间隙与阵法相对薄弱之处突破。
“呵,还是个会钻空子的。”火麟飞冷笑,足下发力,白玉地面被踏出细密裂纹,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天而起,竟是不依靠腾云驾雾,纯粹以肉身爆发的恐怖速度后发先至,瞬间逼近灰影!
“给老子下来!”他暴喝一声,右拳紧握,炽烈的红芒包裹拳头,毫无花哨地一拳轰向灰影!拳风所过之处,空气发出爆鸣,那灰影周身的阴冷气息竟被灼热拳风灼烧得滋滋作响。
灰影似乎没料到有人能以这种方式、如此迅猛地拦截,仓促间凝聚出一面灰黑色的盾牌格挡。
“轰——!”
拳盾相交,并非金铁交鸣之声,而是一种沉闷的、仿佛腐蚀般的闷响。灰黑盾牌剧震,表面出现裂痕,那灰影也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倒飞出去,身形在空中晃了晃,显露出模糊的轮廓——似人非人,周身笼罩在翻滚的灰雾中,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头部位置闪烁,充满怨毒与疯狂。
“咦?有点意思,能接我一拳不碎。”火麟飞甩了甩手腕,眼中战意更盛。方才一拳,他感觉到对方的力量属性极其诡异,充满侵蚀性,若非他体质特殊,能量至阳至刚,恐怕会被那阴秽之力侵染。
此时,润玉的剑光也已回转,与数名闻讯赶来的高阶仙将一同,将那灰影团团围住。润玉并未立刻下令攻击,而是凝神打量着这不速之客。对方身上散发的气息,与黑色令牌同源,却更加浓郁、暴烈,仿佛承载了更多的疯狂与毁灭意志。
“擅闯天宫,袭击帝居,尔乃何人?”润玉声音冰冷,蕴含天威。
那灰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润玉,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贪婪,对润玉的问话置若罔闻。它猛地张开双臂,周身的灰雾剧烈翻腾,竟化作无数扭曲的、仿佛有生命般的灰黑触手,向四面八方无差别地疯狂抽打、穿刺!同时,一股尖锐的精神冲击伴随着污秽的哀嚎尖啸,直刺在场所有生灵的识海!
几名修为稍弱的仙将闷哼一声,面色发白,动作顿时迟滞。连润玉也感到元神微震,那尖啸中蕴含的负面情绪——绝望、憎恨、疯狂——如同污泥般试图污染灵台。
“小心!这玩意儿会精神攻击!”火麟飞大喝一声,他受那尖啸影响似乎最小,只是皱了皱眉,身形再动,不退反进,竟是直接冲向那灰影的本体!双拳如狂风暴雨般轰出,每一拳都带着灼热的气劲,将抽打来的灰雾触手强行打散、蒸发。
“结阵,镇!”润玉稳住心神,清叱一声,手中结印。其余仙将也强忍不适,各展神通,配合润玉的指令,道道仙光化作锁链、牢笼,从四面八方合围,试图禁锢那灰影。
灰影发出更加刺耳的尖啸,身形猛地膨胀,竟是要自爆!它那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润玉,嘶吼出一个破碎而扭曲的音节,仿佛是某个古老邪恶的名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火麟飞眼中厉色一闪,竟是不顾可能被自爆波及的风险,合身扑上,双臂闪耀起前所未有的璀璨红芒,如同两轮小太阳,狠狠插入了灰影膨胀的躯体!
“想同归于尽?问过你火麟飞爷爷了吗?给我——破!”
轰隆——!
并非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一种沉闷的、仿佛能量被强行从内部掐灭的闷响。璀璨的红光与翻腾的灰黑雾气激烈对撞、湮灭。火麟飞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丝,但他双臂的红芒却死死压制着灰影核心那一点即将爆开的毁灭性能量。
润玉瞳孔微缩,毫不犹豫,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寂灭与净化之意的冰寒剑气,瞬发而至,精准无比地刺入灰影核心,与火麟飞的力量里应外合!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插入冰雪,灰影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躯体连同那狂暴的能量,在冰火交织的力量下迅速消融、净化,最终只剩下一小撮灰烬簌簌飘落。那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也随之消散。
璇玑宫上空,重归平静,只余下激战后的能量残波与一片狼藉。
火麟飞落地,踉跄了一下,抬手抹去嘴角血迹,骂道:“呸!什么鬼东西,劲儿还挺大,自爆都不让人安生。”
润玉已闪身至他身旁,一把扶住他的手臂,灵力迅速探入其体内探查,眉头紧锁:“你受伤了?”方才火麟飞强行压制对方自爆,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反冲。
“小意思,震荡了一下,死不了。”火麟飞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眼睛却亮得惊人,看向那飘落的灰烬,“这玩意比上次的刺客邪门多了,完全不像活物,倒像是个……承载了某种执念和污秽能量的容器?它最后好像喊了个什么……”
润玉神色凝重,他自然也听到了那个扭曲的音节。那不是六界已知的语言,却让他灵台中的传承记忆微微悸动,联想到某些极为不祥的记载。
“陛下,此獠……”破军星君上前,心有余悸。
润玉抬手止住他话头,目光扫过四周闻讯赶来、惊疑不定的仙官神将,沉声道:“传朕旨意,天庭即刻起进入一级戒备,彻查所有防御漏洞。今日之事,严密封锁消息,不得外传。违者,以叛逆论处!”
“臣等遵旨!”
众人凛然,领命而去。润玉又对破军星君低语几句,后者神色肃穆,匆匆离去安排。
待众人散去,润玉才再次看向火麟飞,目光落在他衣襟上那点刺目的鲜红,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冰冷:“随朕回去疗伤。”
“真没事……”火麟飞还想嘴硬,但对上润玉那双仿佛结冰的眸子,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乖乖跟着润玉回了璇玑宫。
寝殿内,润玉命人取来最好的疗伤丹药与灵液,亲自为火麟飞导引药力,梳理体内被那阴秽之力冲击后有些紊乱的气血。他的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灵力却精纯而平稳,小心地避开火麟飞体内那股迥异于此界、炽热而磅礴的陌生能量。
火麟飞盘膝坐着,看着润玉近在咫尺的、紧绷的侧脸,能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微凉和不易察觉的轻颤。他忽然咧嘴一笑:“喂,润玉,你刚才是不是挺担心我的?”
润玉导引灵力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眸,对上火麟飞带着戏谑和某种更深邃情绪的眼睛。他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但耳根却微微泛起了薄红。
“放心啦,”火麟飞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罕见的认真,“我命硬得很。再说了,我说过要罩你的,哪能随便就趴下。”
润玉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今日这突兀的袭击,目标明确指向璇玑宫,或者说,指向他。而火麟飞,再次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前面,甚至不惜受伤。
那份纯粹的、不问缘由的维护,如同最炽烈的阳光,照进他冰封的心湖,也灼得他心口发烫,甚至生出一丝陌生的恐慌。
“今日之事,绝非偶然。”润玉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彼辈已然狗急跳墙。你……近日务必紧随朕之左右,勿要独行。”
火麟飞看着他眼中罕见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收起玩笑的心思,重重一点头:“行,听你的。不过你也小心点,那玩意儿好像是冲你来的,恨意都快溢出来了。”
润玉微微颔首,替火麟飞理顺最后一丝紊乱的气机,收回手,转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背影挺直却透着一丝孤峭。
“朕知道。”他缓缓道,声音冷澈如冰,“魑魅魍魉,何足道哉。朕倒要看看,这潭浑水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妖魔。”
火麟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将一切扛在肩上的天帝,此刻看起来,竟有些……孤单。
他站起身,走到润玉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同一片天空,大大咧咧地揽住润玉的肩膀(感觉到对方身体瞬间僵硬,又慢慢放松),笑道:“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揍一双!咱们联手,怕他个鸟!”
润玉侧头,看着火麟飞灿烂依旧、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容,那紧绷的心弦,莫名松了一分。
是啊,或许他不再需要永远独行。
夜幕降临,璇玑宫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殿内并肩的两人。未知的阴影在逼近,但某种温暖而坚固的联结,也在危机中悄然生长,愈发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