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正坐在东屋窗前,手摸着墙上那块写着“平安”的百家布。阳光照在布面上,颜色比刚才更亮了些。她刚把最后一块蓝布剪成“健康”两个字,准备贴上去,院门就响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口,是陆梅婆婆。她挎着个竹篮,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搓着衣角,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
林晚没动,也没说话,就看着她。
陆梅婆婆喉咙动了动,声音发颤:“亲家母……我来了。”
她把竹篮放在门槛上,掀开盖布,里面是一只黄褐色的母鸡,羽毛整齐,眼珠清亮,一看就是精心养过的。
“这是我养了半年的老母鸡,专下蛋补身子的。”她说,“听说你怀的是双胎,费神耗血……这鸡炖汤最补,给娃补补。”
话音落了,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鸡爪子在篮子里抓挠的声音。
林晚还没开口,灶房那边猛地冲出一个人影。王秀莲手里抄着扫帚,几步就跨到门口,指着陆梅婆婆鼻子骂:
“你还有脸来?!你儿媳偷厂里的钱时,你怎么不来说补身子?你儿子赌债欠一屁股,你咋不拎鸡去还账?现在看林晚日子过得好了,就提着鸡来装好人?”
陆梅婆婆身子一抖,扑通跪在地上。
“我错了!”她老泪纵横,双手撑在泥地上,“是我糊涂啊!当初嫌你们没儿子,嫌林晚是外村人,处处刁难……我还纵着我那媳妇偷钱、赌钱,害得你们差点翻不了身……我是瞎了心,黑了良心!”
她一边说一边磕头,额头碰着门槛发出闷响。
“我该死!我对不住陆峥,对不住林晚,对不住我那两个未出生的孙儿!你们要打要骂我都认,可这鸡是我亲手喂的,一个蛋都没舍得卖,就想让娃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她说着嚎啕大哭,肩膀剧烈抖动。
林晚站起身,慢慢走到门前。她没看王秀莲,也没看那只鸡,而是弯下腰,伸手扶住陆梅婆婆的手臂。
“婶子,起来说话。”
她的声音不高,但很稳。
“过去的事,我不再追究了。但我肚里的两个孩子,将来要有奶奶疼,不能没人管。”
王秀莲愣住了,扫帚停在半空。
陆梅婆婆抬起头,满脸是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林晚轻轻把她拉起来,又顺手把竹篮往里提了提。
“鸡我收了。”她说,“蛋我也收着。往后你要真心想亲近,常来坐坐就行。不用提东西,人来就好。”
陆梅婆婆抽泣着点头,一遍遍说“谢谢”,“我该死”“我错了”。
王秀莲站在一旁,脸色变了好几回。她握着扫帚的手慢慢松了,最后把扫帚靠在墙边,转身回灶房去了。
林晚扶着陆梅婆婆进屋,让她坐在炕沿上。老人拘谨地坐着,手放在膝盖上,指节粗大,全是裂口。
“你家那个……最近咋样?”林晚问。
“他……不敢赌了。”陆梅婆婆低声说,“那天你和陆峥把他从赌场带回来,又扣工钱还债,他吓破胆了。现在天天早起去猪圈干活,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林晚点点头:“只要他肯改,日子还能过。”
“都是我惯的……”陆梅婆婆抹着眼角,“我以前总觉得儿子是根,媳妇是外人。看你嫁进来,又没马上生儿子,我就偏着我闺女陆梅,让她欺负你……是我害了这一大家子。”
林晚没接这话,只倒了碗热水递给她。
“从前的事不说也罢。现在你既然来了,以后就是走动的亲戚。我这儿不缺吃的,缺的是人情。”
陆梅婆婆接过碗,手直抖,热气熏着她的脸。
她低头喝了一口,眼泪掉进碗里。
“我那闺女……也糊涂。她来找你借钱那天,我就知道她走歪了。可我没拦,还劝她别离婚,怕丢人……是我害她越陷越深。”
林晚听着,没打断。
“现在她总算想通了,要带着闺女走。我……我想帮她带孩子,可她不肯让我靠近。”陆梅婆婆哽咽,“我这个当娘的,连亲孙女都见不着……”
林晚沉默了一会儿,说:“等她心气顺了,自然会回来。”
“你能原谅我,我就知足了。”陆梅婆婆攥着碗沿,“我明天就把家里攒的十颗鸡蛋送来,虽不多,也是我的心意。”
林晚笑了下:“行。鸡蛋留着你自己吃,身子要紧。”
两人又说了几句家常话。陆梅婆婆临走时,回头看了眼东屋的墙,看见那一片花花绿绿的布字,怔了怔。
“这墙……真好看。”她说,“娃生下来,睁开眼就能看见这么多好话。”
林晚送她到院门口。
“以后常来。”她说。
“嗯,常来。”陆梅婆婆用力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林晚啊……你比我闺女强百倍。”
林晚没应声,只是看着她背影慢慢走远。
她回到院里,把竹篮放在灶台边上。母鸡在篮子里扑腾了一下翅膀,咕咕叫了一声。
王秀莲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凉白开,看了一眼竹篮,没说话。
林晚也不问。
过了会儿,王秀莲把水放在桌上,低声说:“她要是真心悔改,来几次也无妨。可要是装模作样,我这扫帚可不认人。”
林晚点头:“我知道。”
王秀莲看了看她,又看看东屋方向,终于叹了口气:“你比我想得宽。”
林晚笑了笑:“我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孩子。”
王秀莲没再说话,转身回灶房烧火去了。
林晚站在灶台边,伸手摸了摸竹篮的边沿。母鸡安静了下来,缩着脖子,眼睛望着她。
风从院外吹进来,掀动她额前的碎发。
她听见鸡叫了一声。
不是大声啼鸣,也不是惊慌乱叫,就是轻轻的一声“咕——”,像是回应什么。
林晚没动,也没回头。
她就站在那儿,手还搭在篮子上。
母鸡又低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