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吱呀”一声响,林晚刚放下空汽水瓶,就听见墙外传来哭腔。她手扶炕沿坐直了身子,肚子动了一下。
这声音是陆梅的。
她没睡着,王秀莲刚才回屋时还说了句“今儿总算清净了”,可这会儿外头又乱了起来。陆峥去厂里巡夜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林晚掀开薄被下地,靸上布鞋走到院门口,拉开门闩。
月光底下站着陆梅,头发散着,脸上全是泪,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袱,肩膀一抽一抽的。见林晚开门,她膝盖一弯,“扑通”跪在地上。
“弟妹……救救我……我活不下去了……”
林晚心头一紧,伸手去拉她:“姐,你这是咋了?有话进来说。”
陆梅被拽起来,踉跄着进屋,一屁股坐在小木凳上,手死死攥着包袱角,嘴一张就开始哭嚎:“他欠了八百块!赌场的人说再不还钱,就要把我闺女带走抵债!他们真敢啊!昨儿晚上拿刀拍我家门,说再拖两天就来抓人!”
林晚坐回炕边,摸了摸肚子,轻声问:“又是赌?不是上回就说清楚了吗?”
“他改不了!”陆梅抹了把鼻涕,“退伍费早被他输光了,连你借给我的五十块也拿去押了牌九!我现在连口粮都买不起,婆婆骂我是扫把星,老公天天动手打我……我……我真的撑不住了……”
她说着又要往地上跪,林晚一把按住她肩膀:“别跪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和孩子。”
“那你帮我吧!”陆梅抓住她手腕,“我知道你有钱!厂子红火,你手里宽裕!借我五百,让我先把债清了,我保证以后躲着他过日子!”
林晚没松手,也没答应,只盯着她眼睛看。
过了几秒,她说:“借钱可以。”
陆梅眼睛亮了。
“但我有个条件。”林晚声音不高,却很稳,“你得离婚。带着闺女走。”
屋里一下子静了。
陆梅脸上的光没了,嘴唇哆嗦:“你说啥?离婚?你让我一个女人离了婚咋活?村里人不得戳死我?我妈也不会收留我……”
“那你现在活得就好?”林晚反问,“被打、被骂、被逼去借高利贷,女儿差点被人抓走当抵押——这就是你要的日子?”
陆梅低头不说话,眼泪啪嗒掉在膝盖上。
“你算算。”林晚掰着手指数,“你帮衬他们家多少年了?给你婆婆做衣裳,给你男人还赌债,连娃穿的鞋都是捡别人剩下的。你图啥?图他半夜踹你一脚,还是图他拿你的钱去买酒喝?”
“我不是不想离……”陆梅哽咽,“可离了婚,我算啥人?往后还能嫁出去吗?闺女咋办?”
“你不是没人要。”林晚拍了拍肚子,“你现在是妈。你闺女将来要是找对象,人家问‘你妈呢’,你说‘在赌鬼家里挨打’?还是说‘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硬气得很’?”
陆梅猛地抬头,眼里有了点光。
“你不是赔钱货。”林晚语气更重,“你是你闺女的天。你倒了,她就没了靠山。你想让她长大后也嫁给这种男人?也天天被打、被羞辱、被逼着替他还债?”
屋外风吹树梢,沙沙响。
陆梅浑身抖,像是冷到了骨子里。她慢慢抱住双臂,肩膀塌下来,声音哑得不像样:“可……我啥都不会干……我能去哪儿?”
“你能去镇上。”林晚说,“妇联管这事。你去登记,写清楚债务是他个人欠的,跟你没关系。我可以借你钱还债,但你必须签离婚协议,明天就去办手续。”
“要是……要是我不离呢?”陆梅小声问。
“那我没钱借你。”林晚摇头,“救急不救贪。你一次次回头,只会越陷越深。我不想看你死在那个家里。”
烛火跳了一下。
陆梅怔了很久,忽然咧嘴笑了下,笑里带泪:“你说得对……我这些年就是心太软。他打我,我还想着他是我男人;他输钱,我还想着省吃俭用补窟窿……可到头来,谁心疼我了?”
她抬手擦脸,动作干脆了些:“行。我听你的。”
林晚松了口气,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净被褥铺在侧炕上:“今晚你就睡这儿。明早我陪你去镇上。”
陆梅没动,坐在那儿发愣。半晌才低声问:“晚霞,你说……我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能。”林晚握住她的手,“只要你迈出这一步。”
两人沉默坐着。外面虫鸣断断续续,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灯焰晃了几下。
陆梅忽然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纸,皱巴巴的,边角都磨毛了。她摊开一看,是份离婚协议草稿,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夜里偷偷写的。
“我早就想离了。”她声音低,“可一直不敢。今天带着它出来,心想万一实在不行,我就把它烧了。”
林晚接过看了看,点点头:“留着。明天就能用。”
陆梅把纸叠好,轻轻压在枕头底下,然后抱着被子爬上侧炕。她蜷成一团,像个小女孩似的缩在角落。
林晚吹灭蜡烛,躺回主炕。肚子里两个小家伙动了动,她伸手摸了摸,闭上眼。
屋里黑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梅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弟妹……谢谢你。”
林晚没应声,呼吸均匀。
陆梅翻了个身,望着屋顶,眼睛睁着。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她脸上,湿了一片。
她抬起手,蹭了蹭眼角,又把手塞进被窝里。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陆峥推门进来,肩上背着帆布包,看见侧炕上躺着个人,眉头一皱。
林晚已经醒了,正坐着系裤带。她抬头说:“陆梅昨晚来的,她要离婚。”
陆峥没说话,走到桌前放下包,倒了碗水一口喝完。
“你支持她?”他问。
“她该走这一步。”林晚站起身,“我不帮她,没人帮。”
陆峥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陪我们去镇上。”她说,“妇联那边,得有人壮胆。”
陆峥嗯了一声,转身出门去喂驴。
林晚走到侧炕前,推了推陆梅:“起来吧,吃了饭就走。”
陆梅睁开眼,脸色发白,但眼神比昨晚稳多了。她坐起来,拢了拢头发,把枕头下的纸小心折好,塞进内衣口袋。
“我准备好了。”她说。
林晚递给她一块玉米饼:“吃饱了,才有力气闯新路。”
陆梅接过饼,咬了一口,嚼得很慢。
外头驴叫了一声,陆峥牵着驴车站在院中,车板上垫了层厚草席。
林晚扶着肚子往外走,经过陆梅身边时,轻轻拍了下她肩膀。
陆梅抬头看她一眼,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但也没哭。
三人上了车,驴蹄敲着土路,慢慢出了村口。
晨光洒在车辕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驴车轮子碾过一块石头,颠了一下。
陆梅的手紧紧抓住车沿,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