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贵妃不但笑得出来,还笑得十分艳丽。
抢在高皇后前头道:“是呢,监门卫和皇城附近的百姓都瞧见了,崇仁坊有白龙腾空,两只前爪抱着一个婴儿送入宫城方向呢!”
崇仁坊小半个坊都是赵王的宅邸。
崇仁坊有白龙腾空,这条龙能是谁?
皇帝微微眯眼,白龙送子入宫?
白龙?
送子入宫?
这祥瑞啊,异象啊,围绕着他的楷儿,就没个停歇的时候呢?
皇帝眼眸深处藏着黑沉,脸上却笑,“好啊!真是大吉之兆!”
只等高皇后和郑贵妃一走,立马又叫人去查。
崇仁坊内某个隐秘街角,任长风带着特意接来的百戏师,躲躲藏藏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宅子。
天一亮便顶着易过容的脸出坊,一路向南,直接出京。
七月底,郭妡终于抵达长安。
旁人是小别胜新婚,但在沈楷那里似乎不一样。
城门外,他到的比崇安长公主还晚。
像是小别这一阵子,伊人就已被抛之脑后。
郭妡扶着车门站在舆盘上,淡淡瞥一眼沈楷后,步下马车。
沈楷笑呵呵看着她。
郭妡却再没看他,直接同崇安长公主一起进宫。
更不在意瞧着她背影,眼眸骤然变得冰冷的沈楷。
登上崇安长公主马车那刻,沈楷车舆边奔来一个身影,穿一袭胡服,带着帷帽,直直往沈楷怀里撞。
揪着沈楷腰侧衣裳仰头,委委屈屈,“大王如何不等妾?”
郭妡瞥一眼这女子身后急急追过来的江萍。
真没想过,她至今还活着。
看样子,江萍教出的调调,沈楷也喜欢。
这像个废话,沈楷的手都不自禁落到王妃纤腰上去了。
只是刚落上去,就忽然没来由一僵,余光瞥向郭妡。
却只瞧见无情落下的帘子。
马蹄哒哒远去。
车厢里,崇安长公主以揶揄的目光打量郭妡,勾唇一笑。
“本宫给你十二封密信催你回来,你却不急,瞧你现在黑成这副样子,男人当着你的面都叫人勾跑了吧。”
在外头晒了几个月,没有防晒,戴帷帽又碍事,能不黑么。
但男人的冷淡是因为外貌?别给女子制造焦虑了。
他是因为男人天生的见一个爱一个的劣根性啊。
他知道什么是感情么?未见得。
要他忠贞,更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从来没有期待,自然不会有失望,更不会患得患失。
郭妡无所谓地仰靠着车壁。
“跑了就跑了呗,也值当当个事儿办?”
崇安长公主翻个白眼。
“你撺掇本宫盖别馆,如今资金又断了,这金蟾蜍跑了,你倒不当回事,可苦了本宫啊,本宫那点余钱都砸进去了!”
郭妡被逗笑,“半年了,糕点生意已遍及京畿,殿下会断了资金?”
“谁会嫌钱多嘛。再说,养那君十二郎可太费钱了,今日要名琴,明日要雅香,折腾得本宫脑仁疼。”
字字句句嫌弃,神色里却藏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宠溺。
郭妡撇嘴,听说自有君十二郎起,公主府的乐伎全都失了颜色。
还在她跟前装呢。
不过,这大半年来,驸马也没闲着,那赐下去的妾已有了身孕。
驸马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宇文府里还有个婢子也怀了孕。
两人算是彻底分道扬镳。
郭妡也翻了个白眼,“殿下,这合适么?靠我卖身赚钱给你养男人?我同殿下什么关系?”
崇安长公主是个没皮没脸的,一点不觉得哪里有错,扯着郭妡手臂笑嘻嘻。
“你是本宫的亲妹子义宁县主呀!你不养本宫,本宫怎么活?”
说到后头,也学了赵王妃那点淡淡的委屈。
郭妡是服了,满京城都在拜江萍为师?
她扯出手臂道:“你不懂,也别管,山人从来妙计多。”
这可太不谦虚了。
崇安长公主挑眉看她。
收敛那些不正经的神色,努嘴道:“父皇要立太子了。”
郭妡笑,“自然要立,再不立,就是执意违抗天命了。”
她这般自信,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
若说这些所谓天意和她没关系,崇安长公主打死都不信。
于是,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忍不住问:“你说实话,龙山崖的箴言,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郭妡十分淡定,“真不是。”
倒不是不信盟友,而是崇安长公主演技不如自己。
她若知道是假的,迟早露马脚。
叫她以为都是真的,才少些麻烦。
进了宫城,先去昭阳宫。
高皇后瞧她黑了两个度,一边长眉高高扬起。
但两方没来得及说话,平阳公主哭哭啼啼冲进殿,一头扎进高皇后怀中。
“母后,驸马……驸马他混蛋!”
高皇后叹口气,“你二人又闹什么?”
平阳公主抽噎着,在高皇后怀里钻来钻去。
“母后!你怎能这样说我,我不过是叫他搬来公主府同住,他却不肯!母后替我管管他,当初宇文姐夫不就在公主府住着么?”
“住得如今形同陌路。”崇安长公主轻磕了下茶碗,云淡风轻接上一句。
平阳公主猛地回头,才发现殿中还有长姐和郭妡。
赶紧讪讪地抹了把眼泪,手忙脚乱从高皇后怀里爬出来,叉手低了下头。
“姐姐,义宁姐姐安好。”
话落,还抽抽了一下,瞧着可怜死了。
崇安长公主却半点不客气,“见你这窝囊样子,本宫就安好不了。”
平阳公主瘪着嘴,瞪人都是一副心虚模样,敢怒不敢言。
要不是这会儿笑出声不礼貌,郭妡真就笑了。
这小恋爱脑是真绝。
为防被她缠上,郭妡赶紧找个借口告退,至于别的,容后再议。
结果,出殿门就遇见一袭紫袍,配金鱼袋的贺兰仕晖。
他微微退后几步,拱手作了个揖,“义宁县主安好。”
郭妡便颔首,越过他回房,一副不熟的样子。
他虽未得偿所愿和沈楷做成连襟,却以此举向沈楷表明了附庸的意思,想必如今已不再对她怀恨在心。
这不,还挺守礼节。
一根芒刺总算消弭,郭妡也乐得轻松。
但今日,实在没心思关注此人,她还一大堆事没处理完。
她是走得潇洒,却未瞧见,身后之人那目光,依旧止不住往她身上落。
郭妡现在的房间,已从女官居住的屋舍搬到了前头。
在西配殿东阁。
自她得封县主后,前后修葺装饰了两个月。
里头一应布置是县主这级别该有的金尊玉贵。
并置了宫女近侍十多人伺候。
而陈菱和华姝,顺理成章跟着她进宫。
她不在昭阳宫的日子,这居所由何滢领头看护。
差不多半年没见,众人重逢,免不了一番伤情。
郭妡自觉心肠硬,怕坏了气氛,就躲到书房去誊抄她那扩充到四十八条的《谏时政书》。
抄了十来条,沈楷的人偷摸着来了。
“县主,大王命奴婢请你今夜出宫一叙。”
郭妡抬眸,脸上喜怒难辨盯着向巍,红唇微启,“不去。”
向巍心底直叹气。
他干儿子万全传消息时就提醒过他,这趟差难办。
可提醒有什么用?他不知道难办么?
眼见赵王和县主也蜜里调油过一阵子。
怎么就不能安安生生过,非要闹。
非要鸡飞狗跳!
向巍佝偻身子,苦着脸,“县主,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
“既知不该说,便闭嘴。”郭妡本就冷厉的目光,骤然如凛冬腊月挂在檐角的冰锥。
向巍偷偷瞅一眼她,张嘴要再劝,脚边立马碎了一只茶盏。
他一抖,还想辩驳一句两句,脚边又碎一个。
同时,一个“滚”字,阴沉且字正腔圆,直往他耳朵里挤。
随后,西配殿里的宫人内侍上前堵着他,一步一步朝外头逼。
向巍只能摇摇头,转身回去复命。
郭妡提笔继续写,脸色一瞬间变换。
心平气和,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