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协守司大门外的石狮子嘴里就被塞了一封红漆封缄的战书。
信封沉甸甸的，透着一股陈年松烟墨混合着腐朽檀香的味道。
苏璃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一碗刚从街口馄饨摊买来的小刀面，热气把她的睫毛熏得湿漉漉的。
她吸溜了一口面条，用筷子尖挑开信封的一角，里面滑出一张撒金笺，上头只有力透纸背的八个大字：
“数典忘祖，天理难容。”
“啧，字写得不错，就是这纸太脆，经不起折腾。”苏璃把那张代表着守陵院最高级别警告的“诛心贴”随手垫在了滚烫的面碗底下，防止烫坏了新换的梨木门槛。
团绒正趴在她膝盖上，百无聊赖地用粉嫩的肉垫去拍打面汤里升起的热气。
它对那封信毫无兴趣，只关心那片漂浮的薄火腿什么时候能掉出来。
“看来是真急眼了。”小烬蹲在苏璃肩膀上，尾巴尖卷着那张刚才还没看完的《大玄日报》，狐狸眼里满是戏谑，“守陵院大祭酒亲自撰文，骂你搞什么‘阴职买卖’是把祖宗当牲口使唤，还说要召集天下七十二世家，在明日的‘祭祖大典’上公开审判你这个‘不肖子孙’。”
苏璃咬开半个溏心蛋，含糊不清地嘟囔：“审判我？他们是不是忘了，这祭祖大典的赞助商名单里，还要靠咱们协守司提供的‘特供阴钞’撑场面？”
“他们想赌一把。”角落阴影里，阿幽提着有些破损的灯笼晃悠出来，声音幽幽的，“赌天下人对‘祖宗’二字的敬畏，胜过对‘利益’的渴望。毕竟，没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自家的老祖宗算账。”
苏璃咽下嘴里的面，把碗底剩下的汤推给早就馋得流口水的团绒。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面粉屑，目光投向远处那座巍峨耸立、终年烟雾缭绕的太庙方向。
“不敢算账？那是以前账本不透明。”
苏璃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是猎人看见猎物踏入陷阱时的表情，“既然他们要跟我谈‘孝道’，那我就跟他们谈‘绩效’。小烬，把咱们准备好的那套《祖先灵佑回报率评估体系列表（试行版）》拿出来。”
小烬闻言，身上的火红色毛发瞬间炸开，兴奋地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咕噜”声：“早就备好了。这可是大数据杀熟……哦不，大数据杀‘祖’的神器。”
次日，太庙广场。
七十二世家的家主、守陵院的长老团，以及数万名围观的百姓，将偌大的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巨大的青铜鼎内，三牲祭品堆积如山，手臂粗的高香烧得噼啪作响，浓烈的烟雾呛得人睁不开眼。
守陵院大祭酒身穿玄色祭袍，手持在那封“诛心贴”上盖过章的龙头拐杖，站在高台上，指着刚刚带着队伍入场的苏璃，声如洪钟：
“苏家庶女，你可知罪！你设立什么‘阴职交易所’，让先人亡魂如苦力般奔波，这不仅是有违人伦，更是断了子孙后代的福报！今日，老夫便要代这天下先祖，问你一个‘孝’字！”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扎向那个看起来身形单薄的女子。
苏璃没下跪，甚至连腰都没弯一下。
她身后，怨魄七号扛着一块巨大的黑布遮盖的板子，像根黑铁塔似的杵着。
“大祭酒这帽子扣得有点大。”苏璃伸手逗了逗怀里打哈欠的团绒，语气像是在聊家常，“您说我断了福报？那正好，咱们今天就来当众验一验这‘福报’的成色。”
她打了个响指。
“哗啦”一声，七号一把扯下那块黑布。
露出来的，是一块巨大的、由数块灵晶拼接而成的显示屏。
屏幕亮起，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红绿交错的柱状图和曲线。
“这是什么妖物！”大祭酒皱眉喝道。
“这叫‘全自动智能祭祀审计表’。”苏璃走上前，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咱们就拿这太庙里供奉的规格最高的‘王氏先祖’来举个例。”
屏幕画面一闪，跳出一张清晰的报表。
左边是投入栏：
【王氏家族近十年祭祀支出】
金丝楠木棺椁修缮：三万两白银。
极品沉香：五千斤（折银八万两）。
三牲五畜：两千头。
守陵院代管费：每年一万两。
合计支出：二十一万两白银。
全场一片哗然。这王家不愧是豪门，这手笔简直是用银子在铺路。
“投入确实感人。”苏璃点了点头，随后手指划向右边的“产出栏”，声音陡然拔高，“再看看这十年，王氏先祖回馈了什么。”
【王氏家族近十年灵佑回报】
家族中举人数：0人。
生意亏损项目：12个。
家中遭水患次数：3次。
嫡系子孙患病率：上升30%。
先祖显灵次数：0次。
综合回报率：-100%。
评级：【建议断供】。
那鲜红的“建议断供”四个大字，像巴掌一样狠狠抽在站在前排的王家家主脸上。
王家家主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这……这怎么可能？我王家年年祭祀最为虔诚，守陵院的大师明明说，老祖宗在下面过得很好，一直在保佑我们……”
“保没保佑，数据不会撒谎。”苏璃冷笑一声，“要么是你们家老祖宗拿钱不办事，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要么……”
她顿了顿，目光如电般射向高台上的大祭酒，“要么就是这笔巨额的‘孝敬钱’，根本没到老祖宗手里，半路被人截胡了。”
“一派胡言！”大祭酒气得胡须乱颤，手中拐杖重重顿地，“阴阳两隔，岂容你用这种商贾市侩的算法来亵渎先灵！”
“亵渎？”
苏璃突然一步跨上台阶，气势竟压得大祭酒后退了半步，“阿幽，开眼！”
一直在半空中飘荡的灯笼犬猛地张开嘴，灯笼内的烛火瞬间变成了幽蓝色。
“嗡——！”
一道扇形的光束笼罩住了太庙正中央那块最大的王氏祖宗牌位。
在特殊的灵视之下，原本庄严肃穆的牌位上，竟然趴着一只只肥头大耳、满身油腻的青色小鬼。
它们正贪婪地吸食着从香炉里飘上来的香火气，一边吸还一边把剩下的残渣吐得到处都是。
而真正的王氏先祖的残魂，正缩在牌位后面的阴冷角落里，饿得皮包骨头，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青色小鬼享用子孙的供奉，连一口热乎气都分不到。
“这就是你们守陵院所谓的‘代管’？”苏璃指着那些青色小鬼，声音冷得掉渣，“养一群‘食香鬼’冒充祖宗，截留世家的供奉，这就是你们维护的‘孝道’？”
王家家主看着自家真正的老祖宗那副凄惨模样，再看看那群吃得流油的恶鬼，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什么体面，什么规矩，在这一刻统统崩塌了。
“老子花了二十万两！就养了这么一群畜生？！”王家家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竟不顾仪态，脱下脚上的官靴就朝牌位上的青色小鬼砸去。
这一鞋底子下去，像是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苏璃手指飞快滑动，屏幕上的数据不断切换。
李家、赵家、孙家……
一份份触目惊心的“审计报告”被公之于众。
“李家先祖绩效：负七万两。原因：守陵院执事私自挪用墓穴风水眼养尸。”
“赵家先祖绩效：严重亏损。原因：祖坟被守陵院外包给黑市当仓库，先祖被挤得只能睡过道。”
广场上乱了。
彻底乱了。
原本跪拜的世家子弟们纷纷站了起来，眼里的敬畏变成了愤怒。
百姓们更是交头接耳，指着守陵院的道士们骂骂咧咧。
大祭酒看着失控的场面，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想调动护庙的法阵镇压，却发现脚下的灵力纹路不知何时已经被破坏殆尽。
低头一看，一只雪白的小猫正蹲在阵眼上，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而那坚不可摧的阵法石，早已被它几爪子挠成了碎渣。
“喵~”团绒挑衅地看了大祭酒一眼，仿佛在说：就这？
苏璃站在混乱的中心，神色依旧平静。
她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重重地拍在供桌上。
“各位家主，既然大家都看清了这‘中间商赚差价’的黑幕，那不妨看看我们协守司新推出的业务——《直系先祖精准扶贫与双向互动计划》。”
她翻开第一页，声音清亮：
“第一，取消中间环节，香火直接扫码……哦不，直接通过图鉴定向传输给先祖魂魄，无损耗，不截留。”
“第二，建立先祖绩效考核机制。拿了钱必须办事，托梦也好、指点迷津也罢，哪怕是考前给孙子透个题，都得有KpI记录。”
“第三，对于那些长期‘只吃不干’的懒惰先祖，家属有权申请‘停火整顿’，把资源留给真正愿意保佑子孙的灵位。”
王家家主捡回靴子，光着一只脚冲到供桌前，一把抢过那本册子，双眼通红：“苏大人，这‘精准扶贫’……真能让我家老祖宗吃上饭？”
“不仅能吃上饭。”苏璃指了指头顶还在投射的画面，阿幽配合地把镜头对准了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王家老祖，“只要您签了这份《阴阳双向监督协议》，这一刻起，您烧下去的每一张纸钱，都会变成您老祖宗手里的刀枪。谁敢抢他的饭，他就砍谁。”
话音刚落，王家家主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在那协议上狠狠按下了手印。
“嗡！”
图鉴震动，一道金色的契约线瞬间连接了王家家主和那个角落里的老祖宗。
下一秒，原本虚弱不堪的王家老祖魂魄猛地一震，周身金光大作。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纯净的香火之力涌入魂体，那干瘪的身躯瞬间充盈起来，原本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吼——！”
王家老祖一声怒吼，直接从角落里冲了出来，一巴掌就把那只正抱着香炉啃的青色小鬼拍成了肉泥。
“好！”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如雷般的喝彩声响彻广场。
大祭酒颓然倒在太师椅上，看着一个个争先恐后冲上来签协议的世家家主
苏璃退到一旁，深藏功与名。
她拿起先前那碗没吃完的小刀面——虽然已经彻底坨了，但在她看来，这比任何庆功宴都要美味。
“七号，记一下。”她一边搅动着面条，一边低声吩咐，“回头给这些老祖宗也开个‘技能培训班’。光会吃香火不行，得让他们学点才艺，现在的子孙要求高着呢。”
小烬在她肩头笑得直打滚：“你这是要把祖宗卷成‘打工魂’啊。”
苏璃吹了吹面条，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这叫让爱双向奔赴。毕竟……哪有白吃的午餐，更没有白受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