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由碎骨与雾气凝聚的人影踏出光桥最后一步时,星穹碑域的风突然静了。
他身形虚浮如晨雾里的纸人,面容模糊得像被水浸过的画,唯余一双眼睛清透如寒潭,倒映着亿万年星轨。
苏璃喉间的甜腥突然散了。
她望着那双眼睛,无端想起三个月前在乱葬岗捡到团绒时,小猫缩在破碗里,也是这样湿漉漉地望着她——不是求救,而是期待有人能看懂它藏在绒毛下的颤抖。
......谢谢你......人影的声音比风还轻,尾音被星穹震颤的嗡鸣扯得支离破碎,听见了的哭声。
话音未落,整座星穹突然像被巨手攥住的琉璃盏。
母碑在头顶炸成万千金芒,残碑管理员07的机械音带着电流杂音窜出来:警告!
核心权限转移......新墓主......诞生......最后一个字还卡在喉间,便散作几点幽蓝火星,彻底湮灭。
小烬的狐尾猛地缠紧苏璃手腕。
它伏在她耳畔,绒毛扫过耳垂时带着灼意:主人,空间在塌陷。幽蓝狐火在尾尖明灭,不是毁灭......是重启。
苏璃低头看向脚边。
青石板正泛起蛛网般的裂纹,每道裂缝里都涌出细碎星光,像极了她第一次激活图鉴时,古墓耳室穹顶坠落的星砂。
她忽然笑了,指尖抚过腰间发烫的图鉴,那里还留着小烬方才自毁职务烙印时的余温。
团绒。她蹲下身,将缩在脚边的衔月猫轻轻抱上石台。
小猫银瞳里的月光晃了晃,肉垫无意识地蹭她掌心,还记得在血玉矿洞,你蜷在我怀里说妈妈迟到了
团绒歪头,喉间发出细细的呼噜声。
它似乎听懂了,银瞳突然亮得惊人,原本软乎乎的皮毛下泛起淡银色纹路——那是月神祭司才有的古老图腾,苏璃曾在古籍里见过,说是能沟通天地愿力。
现在,苏璃托着它前爪,按在掌心那方残碑上,轮到你带她回家了。
团绒的肉垫刚贴上碑面,石台下就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残碑碎片突然泛起暖黄光晕,与墓碑崩裂时散落的金芒交缠,在虚空中勾勒出半枚月亮的轮廓。
更惊人的是,团绒爪心竟浮现出与母碑底部完全相同的胎记符文——细碎的星芒组成二字,像极了用月光写就的契约。
是血脉共鸣。阿幽的灯笼突然亮了。
这次不是幽蓝监察光,而是暖融融的橘色,灯身上声频监察的刻痕早已龟裂成渣,灯芯里飘出雾状的字迹:【它不仅是钥匙......更是初代守碑人封印自身时,遗落在外的承愿之种】。
苏璃的呼吸顿住。
她想起第一次在义庄见到团绒时,这只小猫明明怕得尾巴炸毛,却还是用肉垫拍开了要扑向她的腐尸;想起它为了帮她找图鉴碎片,在荆棘丛里滚得浑身是伤,却把沾血的碎片捧到她面前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原来从一开始,命运就不是安排好的程序。
我愿献此残魂,换一瞬清明。
怨魄七号的声音像淬过冰的刀,划破了星穹的嗡鸣。
他残魂里翻涌的戾气化作黑雾,却在触及苏璃衣角时温柔地蜷成环。
手中缚神索突然自燃,链身上魂籍审计四字被烧得噼啪作响,只为亲口告诉他:这一世,有人不愿做棋子。
血色符链裹着鬼火窜向人影胸口。
人影的身形晃了晃,虚浮的轮廓竟凝实几分,眼底有微光流转。
小烬嗤笑一声,狐尾的幽蓝火焰突然转为赤金。
它咬破舌尖,精血混着火焰喷向符链:我也来添把火——毕竟,它歪头蹭了蹭苏璃发顶,主人走的路,可容不下什么天命注定。
赤焰与鬼火在半空交织,凝成半透明的护阵。
苏璃望着这团光,忽然想起图鉴里那页空白的《承继者名录》。
她指尖划过唇角,将渗出的血珠按在图鉴封脊上:你们要的是听话的容器?她对着虚空扬起下巴,声音里带着三分挑衅、七分温柔,那我偏给一个......会自己选择的继承者。
五道光芒突然从图鉴中冲出。
正是此前四宠脱离系统绑定时崩解的职务烙印——乱焰执行者的金斑、声频监察的刻痕、魂籍审计的锁链,还有团绒被抹去的月纹。
此刻它们不再是枷锁,反而被苏璃以亡魂夜校新创的【契约回响术】重新凝聚,在她掌心凝成五颗流转的光珠。
她将光珠尽数按入图鉴。
书页轰然翻至中央。
空白卷宗上浮现鎏金小字:【承继者名录·自主登记】。
团绒不知何时跃上她肩头,肉垫按在栏上——稚拙的爪印沾着星芒,在纸页上晕开小小的月亮。
刹那间,星穹静止了。
那人影猛然睁眼。
他的眼睛不再是千年孤寂的潭水,而是泛起涟漪的春溪。
他抬起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团绒额头,声音里带着破音的哽咽:原来......真的有人愿意接过这副担子,而不是抢走它。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开始化作流光。
金芒裹着碎星,融入团绒银白的皮毛里。
小猫的月纹更亮了,原本凡阶的气息节节攀升,最后停在玄阶巅峰——但苏璃知道,这不是终点。
仪式完成了?小烬歪头,狐尾卷住她一缕发丝。
苏璃没说话。
她望着虚空某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妈,您看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出来谢个场?
虚空中荡开涟漪。
黑雾凝聚成女人的轮廓,面容与苏璃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道淡红的泪痣。
她的声音带着惊颤:你......你怎么知道......
您留在我发间的守墓铃,在团绒激活月纹时响了。苏璃摸出发髻里那枚青铜铃,还有,她指了指自己心口,这里跳得厉害——像小时候您躲在柴房外,看我偷吃糖时那样。
黑雾女神顿了顿,突然低笑起来。
笑声里带着哭腔:我只是......想保护你啊。她的轮廓逐渐清晰,露出一身褪色的守墓人青衫,从你被推进古墓那天起,我就跟着了。
我怕系统吞了你,怕灵宠反噬你,怕......
怕我变成您这样?苏璃打断她,躲在暗处,用血脉和规则当保护伞?
女人的身影晃了晃。
她伸出手,又不敢触碰,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你小时候,我把你推进古墓当弃子......
那不是您的错。苏璃握住她的手。
触感真实得惊人,不似残魂,倒像活人,您是被家族威胁的,对吗?
嫡母拿守墓人密卷要挟,说不把我当祭品,就烧了历代守墓人的手札。
女人的眼泪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烫得惊人: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您藏在我生母旧衣里的信。苏璃从怀中取出半张泛黄的纸,她临终前写的,说阿璃,若有天我不在了,你娘躲在暗处看你,不是不爱,是太爱
星穹的光更亮了。
团绒从苏璃肩头跳下,蹭了蹭女人的裤脚。
阿幽的灯笼飘过来,暖黄光照在三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怨魄七号的锁链轻轻缠住女人手腕,像是在说我替你守着。
小烬则蹲在苏璃头顶,狐尾扫过她发梢,幽蓝火焰映着她发亮的眼睛。
现在,苏璃望着重新凝聚的星穹,那里不再有墨云,只有漫天星子,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了。
女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点点头,指尖抚过苏璃发间的守墓铃,又摸了摸团绒的耳朵:好。
回家......
星穹碑域的风再次扬起。
这一次,风里不再有血与规则的味道,而是带着青草和月光的甜。
苏璃牵着母亲的手,灵宠们围在四周,望着虚空中重新凝聚的母碑——碑面不再有渗血的刻痕,而是刻着五个名字:苏璃、小烬、阿幽、怨魄七号、团绒。
最下方,用稚拙的爪印盖着章。
这是新的开始。苏璃轻声说。
她听见图鉴在腰间轻鸣。
翻开来,末页的忠诚誓约已被撕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鎏金小字:【此世灵宠,只忠于心】。
风卷着星子掠过众人发梢。
团绒突然窜上石台,对着新碑了一声。
那声音清亮如铃,惊起满天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