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围场的风尘尚未完全从宫墙缝隙中散去,启祥宫的偏殿已弥漫开一股沉静的茶香。窗棂外,几株晚桂开得正盛,细碎的金蕊落在青石板上,香气清冽却不张扬,恰如殿内这场不动声色的谋划。金玉妍身着一袭石青色绣银线竹纹的常服,乌发挽成规整的圆髻,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褪去了围猎时的劲装飒爽,重拾了贵妃的雍容沉稳。她端坐在梨花木桌案后,指尖轻叩着茶盏边缘,目光落在殿门方向,眼底沉淀着与这静谧氛围不符的锐利。
木兰围场的“失手”之计大获成功,永珹不仅凭借精准箭法展现了骑射功底,更以恭谨认错的姿态赢得弘历“知礼懂分寸”的赞誉,连几位随行大臣都私下称赞四阿哥“少年老成,有储君之风”。但金玉妍深知,猎场上的好感只是浮光掠影,想要让永珹真正站稳夺嫡脚跟,必须要有实打实的朝堂实绩与势力支撑。前世永珹便是输在仅有帝王宠信,却无拿得出手的治世实绩,也缺乏稳固的朝臣后盾,最终在储位之争中黯然离场。这一世,她绝不会让儿子重蹈覆辙。
“娘娘,吏部侍郎金恒大人已在殿外候着。”澜翠轻步走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殿内的沉静。
金玉妍抬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让他进来,屏退所有宫人,守住殿门,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澜翠躬身应道,转身退去时顺带合上了殿门,将偏殿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片刻后,一身藏青色官袍的金恒缓步走入,官帽上的蓝宝石顶珠在殿内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他身形挺拔,面容沉稳,虽是李朝金氏远亲,却早已在大清朝堂站稳脚跟。当年他科举及第后,因“异族出身”备受排挤,连外放县令的官职都险些旁落,是金玉妍暗中托内务府总管李德全递话,又以“李朝贡使”的名义送去重金打点,才让他得以留京任职,一步步升至吏部侍郎。这些年,他始终感念金玉妍的提携之恩,更清楚自己的前程与这位嘉贵妃、与四阿哥永珹紧密相连,早已成为她埋在朝堂上最可靠的一枚暗棋。
“臣金恒,参见贵妃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金恒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沉稳无波,却难掩眼底的敬畏。他深知眼前这位贵妃的手段,当年能在后宫诸妃中杀出重围,如今又能将四阿哥培养得深得圣心,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起来吧。”金玉妍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坐。澜翠,奉茶。”
金恒谢过后,在桌案一侧的椅子上坐下,腰背依旧挺直,不敢有半分懈怠。他知道,贵妃此时传召,定是为了四阿哥的储位之事,这也是他多年来暗中筹备的核心。
茶盏被轻轻放在金恒面前,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他端起茶盏,却并未饮用,只是浅抿了一口便放下,主动开口道:“娘娘近日安好?臣已按娘娘上月的吩咐,联络了三位志同道合的同僚——分别是礼部主事张谦、兵部郎中吴斌,还有江南道御史赵恒。这三人或感念娘娘昔日相助之恩,或与臣有过命交情,皆是可靠之人。待时机成熟,我们便会在朝堂上适时提及四阿哥,多夸赞他仁孝懂事、勤勉好学,堪当大任。”
他语气笃定,显然对自己的安排颇有信心。在他看来,“仁孝”是帝王最看重的品行,四阿哥本就对皇上太后恭敬有加,又勤奋好学,以此为切入点,定能在朝臣中营造良好口碑。
然而,金玉妍却轻轻摇了摇头,指尖依旧叩着茶盏,语气冷淡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只提‘仁孝’不够。”
金恒心中一凛,连忙抬眸看向金玉妍,眼中满是疑惑。
“这深宫中,仁孝的皇子多了去了。”金玉妍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向金恒,“三阿哥温润,五阿哥孝顺,甚至连年幼的七阿哥都懂得讨太后欢心。你只说永珹仁孝,如何能让皇阿玛在众多皇子中独独看重他?皇阿玛是大清的帝王,他要的不是只会承欢膝下的孝子,而是能为他分忧、能担起江山社稷的儿子。”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桌案上的一卷《大清会典》,眼底闪过一丝追忆与坚定。前世永珹便是被“仁孝”二字束缚,只知循规蹈矩,从未有过亮眼的治世举措,最终被弘历评价为“安分有余,魄力不足”,错失储位。这一世,她必须让永珹打破这个桎梏,让所有人看到他的治国之才与心怀天下的格局。
“娘娘的意思是……”金恒恍然大悟,却仍有几分迟疑,“可四阿哥年纪尚幼,尚未参与朝政,何来实绩可言?”
“实绩并非只有身居高位才能创下。”金玉妍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中闪烁着胸有成竹的光芒,“上月京郊突发洪涝,数十个村落被淹,百姓流离失所,皇阿玛为此忧心忡忡,连日召见大臣商议赈灾之事。你可还记得,当时永珹曾特意入宫,向皇阿玛求粮,恳请皇上开仓放粮,救济受灾百姓?”
金恒猛地想起此事,连忙点头:“臣记得!当时四阿哥在养心殿外跪了一个时辰,言辞恳切,说‘百姓是大清的根基,根基不稳,江山难安’,此事在朝中也曾引起不小的议论,不少大臣都夸赞四阿哥有仁心。”
“这便对了。”金玉妍抬手,示意金恒凑近,声音压得更低,“你们在朝堂上提及此事时,切不可只说他‘有仁心’。要重点提他求粮时说的那句‘根基不稳,江山难安’,要强调他小小年纪便懂得以天下为念,懂得百姓与江山的关系。这不仅能显露出他的仁心,更能证明他心怀天下,有治国理政的潜质,不是只知死读书的书呆子。”
她的目光愈发锐利,语气也加重了几分:“还要暗中引导舆论,让大臣们明白,四阿哥不仅勤勉好学、仁孝懂事,更有忧国忧民之心与远超同龄人的格局。皇阿玛最看重的便是皇子的‘大局观’,只要让他意识到永珹具备这样的潜质,储位之事便成功了一半。”
金恒茅塞顿开,脸上露出敬佩之色,连忙躬身应道:“娘娘高见!臣先前只想到了‘仁孝’这一层,却忽略了实绩与格局的重要性。多亏娘娘提点,臣明白了,这就去安排。明日早朝,臣便会让张谦先以‘赈灾之事’为由头,自然地引出四阿哥求粮之举,再由吴斌与赵恒附和,着重夸赞四阿哥的心怀天下与治世潜质。”
“很好。”金玉妍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此事要做得隐秘,不可太过刻意,免得引起他人怀疑。你们只需点到为止,剩下的自有皇上与其他大臣揣摩。还有,要叮嘱你的同僚,提及此事时,切不可贬低其他阿哥,只说永珹的好处便可。枪打出头鸟,太过张扬只会适得其反。”
“臣谨记娘娘教诲。”金恒躬身道,“臣定会嘱咐他们行事谨慎,绝不露出破绽。”
金玉妍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的晚桂,眼中满是坚定。她知道,这只是永珹实绩之路的第一步。接下来,她还要为永珹寻找更多展现才能的机会,无论是朝堂问策,还是地方事务,只要能让永珹积累实绩,树立“有为之君”的形象,她都要一一布局。
前世的她,只懂得依靠帝王恩宠与后宫争斗,却忽略了朝堂势力与皇子实绩的重要性,最终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这一世,她不仅要牢牢掌控后宫,更要在朝堂上为永珹搭建起稳固的后盾,让他既有帝王宠信,又有朝臣支持,更有实打实的实绩,这样才能在夺嫡之争中稳操胜券。
“还有一事。”金玉妍放下茶盏,看向金恒,“你在吏部任职多年,人脉广阔,可暗中留意那些有才干却不得志的官员,尤其是那些因出身低微或遭人排挤而难以晋升的。若是品行可靠,便可暗中相助,让他们感念四阿哥的恩德。将来永珹登基,这些人便是他最忠心的臣子。”
金恒心中愈发敬佩,连忙应道:“娘娘深谋远虑,臣明白了。臣这就去整理一份名单,暗中考察,为四阿哥储备人才。”
“嗯。”金玉妍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你办事,我放心。但切记,凡事以‘稳妥’为上,不可急于求成。夺嫡之路求成。夺嫡之路漫长,一步踏错便可能满盘皆输,我们耗得起时间,却不能犯任何错误。”
“臣明白。”金恒躬身道,“臣定当步步为营,谨慎行事,绝不辜负娘娘与四阿哥的信任。”
又叮嘱了几句细节,金玉妍便让金恒退下了。殿门再次合上,偏殿内重归沉静,只剩下烛火跳跃的噼啪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桂花瓣坠落的轻响。
金玉妍站起身,走到窗边,抬手摘下一朵晚桂,放在鼻尖轻嗅。香气清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正如她此刻的心境。她知道,这场储位之争,早已不是后宫的小打小闹,而是牵扯到朝堂势力、皇子实绩、人心向背的全局博弈。她不仅要教会永珹藏锋守拙、知礼懂分寸,更要为他铺就一条满是实绩与支持的道路。
前世的遗憾与血泪,都化作了今生前行的动力。她想起永珹在围猎场上恭谨认错的模样,想起他在书房中认真记诵“藏锋守拙”的神情,心中满是欣慰与坚定。她的儿子正在一步步成长为她所期望的样子,而她,也在为他搭建起最坚固的后盾。
“永珹,额娘不会让你再输。”她轻声呢喃,指尖捏着那朵晚桂,力道渐渐加重,金蕊被碾碎,香气愈发浓郁,“这江山,本就该是你的。所有阻碍我们的人,所有轻视我们的人,额娘都会为你一一扫清。”
窗外的月光渐渐升起,洒在启祥宫的琉璃瓦上,映出清冷的光泽。金玉妍知道,今夜的谋划只是开始,未来还有无数的布局要展开,无数的障碍要跨越。但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凭借着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智慧,凭借着对永珹深沉的母爱与手中日益壮大的势力,她定会让永珹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让金氏一族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家族。
偏殿内的烛火依旧明亮,照亮了金玉妍坚定的身影。她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养心殿,那里是大清权力的中心,也是她和永珹最终要抵达的地方。她知道,前路漫漫,荆棘丛生,但她绝不会退缩。这场跨越前世今生的博弈,她必须赢,也一定会赢。
而此刻的养心殿内,弘历正坐在御案后,翻阅着京郊赈灾的奏折。看着奏折中描述的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他眉头微蹙,心中满是忧虑。忽然,他想起了上月永珹为赈灾求粮的模样,那孩子跪在殿外,言辞恳切,眼中满是对百姓的担忧,让他颇为触动。
“李玉,”弘历沉声唤道,“去把四阿哥近日的功课与言行记录拿来给朕看看。”
“奴才遵旨。”李玉连忙应道,心中暗自嘀咕。皇上近日对四阿哥愈发关注,看来四阿哥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是越来越重了。
弘历看着手中的记录,想起永珹在围猎场上的表现,想起他求粮时的恳切,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这孩子,不仅知礼懂分寸,更有忧国忧民之心,确实是个可塑之才。或许,是时候让他接触一些朝政事务,好好历练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