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网悄然收紧,帝京的波澜暗涌未息,北疆西线的短暂平静,终于在半月后被打破。
打破平静的,并非幽冥阁蓄势已久的反扑,而是一封来自西域圣火教、措辞急迫的密信。
信是圣女亲笔,言明幽冥阁因落霞川受挫,后方又遭圣火教持续袭扰,其阁主震怒,已决意暂缓对北疆的大规模攻势,转而集结重兵,欲先彻底扑灭圣火教,稳固后方,再图东进。
为此,幽冥阁甚至暗中与西域几个向来与圣火教不睦的大部落联络,许以重利,意图合围。
“幽冥阁这是要‘攘外必先安内’了。”季容捻着信纸,眉头紧锁,“若让其得逞,圣火教覆灭,西域尽归其手,届时再无后顾之忧,卷土重来,兵锋必定更盛。”
凌薇立于西域舆图前,目光在代表圣火教的火焰标记与幽冥阁的玄色标记间游移。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与圣火教联络,言明合围之危,并告知他们,北疆愿以一批精良兵甲及部分‘雷火粉’配方相赠,助其固守。条件是,圣火教需牵制幽冥阁主力至少三个月,并且,将其所知的、关于幽冥阁‘巨雷’的更多弱点,以及火焰山火浣布矿脉的详细勘测图,尽数共享。”
侯三在一旁道:“国公爷,如此一来,岂非资敌以抗敌?圣火教若坐大,将来恐也成隐患。”
“隐患?何为隐患?”凌薇转身,目光清澈,“眼下之大患,在幽冥阁。圣火教求存而已,其教义偏安西域,无意东进。助其存续,便是在幽冥阁背后埋下一根永不能拔除的钉子。此乃‘远交近攻’,亦是‘以夷制夷’。况火浣布矿脉详图,价值更在兵甲之上。”
她看得明白,西域乱局,分而治之最符合北疆利益。
一个与幽冥阁持续对抗、又依赖北疆支持的圣火教,远比一个统一的、臣服于幽冥阁的西域,要好得多。
侯三恍然,抱拳道:“末将愚钝,国公爷明见万里。末将这便去安排,选得力人手,携礼入西域。”
“礼物之外,再带一句话给圣女,”凌薇眸光微凝,“‘唇亡齿寒,望贵教珍重。北疆愿与贵教,永为西陲睦邻。’”
这话既是安抚,也是提醒,更是划定界限——合作可以,但莫要越界。
侯三领命而去。
凌薇又看向季容:“季容,西线态势既变,我军策略亦当调整。传令韩锋,幽冥阁若真有大举西撤迹象,不必阻拦,可令其‘安然’退去。但沿途需广布哨探,虚设疑兵,做出我军随时可能衔尾追击、断其归路之态势,迫其不敢全力回师,亦不敢完全放松对我防线之戒备。”
“国公爷这是……欲纵故擒,形格势禁?”季容品味着其中精妙。
“正是。强留无益,反易逼其狗急跳墙。不若网开一面,却悬刃于顶,令其进退维谷,首尾难安。”凌薇颔首,“我军则可趁此良机,依托狼牙堡、落霞川一线,加固纵深防御,休整士卒,消化火浣布之利,并将新练之兵,轮番调至前线历练。以战养兵,以守代攻。”
几乎在北疆调整西线策略的同时,帝京关于永嘉郡王赵瑜的波澜,终于被引爆。
那位素以刚直着称的王老御史,在得到“有心人”提供的线索后,经过暗查,于大朝会之上,突然发难,弹劾永嘉郡王赵瑜贪墨漕银、纵容门下侵占盐利、并与江南豪商过往甚密,有失藩王体统,请求严查。
虽未直接提及通倭,但“江南豪商”四字,结合近日江南愈演愈烈的倭患及坊间隐隐流传的某些说法,已足够引人遐想。
赵瑜当场失态,疾声辩解,反而更显心虚。
珠帘之后,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言“事关宗室体面,不可偏听偏信,着有司详查”。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后并未如往常般回护这位侄孙。
皇帝顺势下旨,令三司会审,赵瑜被暂时圈禁府中,等候调查。
此案犹如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浑浊的帝京权斗泥潭,激起更大涟漪。
与赵瑜有过利益往来的官员人人自危,与之不睦者则暗中推波助澜。
朝堂注意力,一时被吸引至这场突如其来的皇室丑闻之中,对北疆、对西域的关注,无形中削弱了几分。
诚王府内,皇甫允听着内侍禀报朝中风波,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继续修剪着他那盆越发精神的老梅。
“凌薇这一手‘隔岸观火’,玩得越发纯熟了。”他剪下一小截多余枝桠,“永嘉郡王不过是她丢出来,搅浑帝京之水,吸引火力的棋子。真正的好戏,恐怕还在后头。”
他放下银剪,走到窗边,望着朔风城方向:“西线纵敌,江南织网,帝京点火……她如今三线并举,看似锋芒稍敛,实则步步为营。接下来,她该腾出手,收拾江南残局,真正将那块膏腴之地,握于掌中了。”
他有些好奇,凌薇会如何料理江南那盘错综复杂的棋。
是雷霆扫穴,还是温水煮蛙?
金陵,苏瑾很快收到了凌薇关于西线变局与帝京风波的新指令。
“国公爷令我等,趁帝京视线转移,加速收网。”苏瑾对几名核心手下道,“林海通那边,证据已足,可以动了。但不必我们动手。”
他取出一份名单,上面是几名与林海通往来密切、收受贿赂、对通倭之事睁只眼闭只眼的江南官员。
“将林海通与这些人的罪证,分作两份。一份让那位奉旨查案的钦差大人发现;另一份,送给杨廷鹤杨相的门生,那位新任的江南巡按御史。”
手下心领神会,这是要借朝廷正规渠道的力量,来铲除这些地方蛀虫,同时将功劳与主动权,一定程度上让渡给帝京的清流与朝廷,既示好,又撇清北疆过于干预地方政务的嫌疑。
“至于永嘉郡王那边,”苏瑾眼中冷光一闪,“我们只需确保,林海通被抓后,该吐的东西,一样不少地吐出来。特别是……与郡王府长史往来的那些密信原件。”
“明白!”
数日之后,奉旨查案的钦差在“民众举发”下,于林氏别院暗格中起获大批账册与往来信件,铁证如山。
几乎同时,江南巡按御史也“接到举报”,率兵直扑林氏码头与仓栈,查扣大批违禁物资。
林海通及其心腹林福于慌乱出逃时被擒。
案情迅速明朗,通倭资敌,数额巨大,牵扯官员众多,江南震动。
而随着林福为求活命,供出与永嘉郡王府长史的勾结细节,远在帝京的赵瑜,罪责再添一重。
凌薇坐镇朔风城,虽未亲至江南,却已凭连环布局,借力打力,隔空执子,将江南盘根错节的毒瘤一一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