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袋里那持续不断、近乎疯狂的震动，像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浪漫氛围的咽喉。顾夜白拥抱着林小夕的手臂有瞬间极其僵硬的凝滞，虽然他立刻用更用力的拥抱掩饰了过去，但紧贴着他的林小夕，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胸膛下骤然加速的心跳和肌肉的紧绷。
闪光灯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记录着外人眼中“神仙爱情”的完美瞬间。周围的掌声和低语赞叹尚未完全平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看似圆满的帷幕之后，风暴从未停歇，并且正以更猛烈的方式叩门。
顾夜白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松开林小夕，脸上那深情款款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切换回惯常的、无懈可击的从容。他甚至还能对着周围的镜头和嘉宾微微颔首致意，仿佛刚才那致命的震动从未发生。
但他揽着林小夕腰侧的手，指尖却微微用力，带着她不着痕迹地、迅速地向展厅相对安静的休息区方向移动。
“失陪一下。”他对着几个试图上前祝贺的人礼貌地点点头，语气不容置喙。
一离开人群的焦点，他立刻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脸色便瞬间沉凝如冰。他甚至没有避讳林小夕，直接接起了电话，脚步未停，走向最近的空置休息室。
“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冷冽如刀，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电话那头的人语速极快，语气焦急万分。
顾夜白安静地听着，只是偶尔从喉间发出一两个极其简短的音节：“嗯。”“确定？”“继续。”
他推开休息室的门，将林小夕轻轻带进去，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没有松开她，反而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仿佛她是能让他在这惊涛骇浪中保持镇定的唯一浮木，而他接电话的神情却与这亲昵的姿势截然相反，冰冷、锐利，充满了杀伐决断的戾气。
林小夕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他，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越来越沉。她能从他的只言片语和骤然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中判断出，出大事了。而且，一定和叶家有关，和早上的数据泄露风波有关。
几分钟后，顾夜白挂了电话。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闭上眼，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
休息室里死一般寂静。
“怎么了？”林小夕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是不是……很麻烦？”
顾夜白睁开眼，眼底是尚未褪去的骇人寒意，但在目光触及她担忧的脸庞时，那寒意迅速被强制压下，转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歉意的疲惫。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叶家……狗急跳墙了。他们买通了几个有份参与旧项目的边缘员工，伪造了一些所谓的‘内部通讯记录’，把数据泄露的源头直接指向了我个人，指控我为了打压竞争对手，授意窃取商业机密。现在，董事会的几个老古董借题发挥，联合施压，要求我立刻回去给出解释，否则就要启动内部调查程序。”
他的语气尽可能平静，但林小夕能想象到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是怎样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个人声誉直接与公司形象绑定，一旦“授意窃取”的罪名被哪怕只是怀疑，所带来的连锁反应将是毁灭性的。
“那……那你快回去！”林小夕立刻说道，虽然心脏因为害怕而缩紧，却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这里没事了，真的！开幕式很成功，后面就是大家自由观展，有晓琪和李夫人她们在，我没问题的！”
她不能，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拖他的后腿。
顾夜白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欣慰，有心疼，更有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他计划的庆功，他承诺的陪伴，再次被无情地打碎。
“庆功宴……”他哑声开口。
“庆功宴什么时候都能办！”林小夕打断他，甚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先去处理正事。等你打完了仗，我们再好好庆祝，庆祝个三天三夜！”
她的懂事和坚强，像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顾夜白的心上，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难受。
他猛地将她搂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又一次……”
“别这么说。”林小夕回抱住他，声音闷在他胸口，却异常坚定，“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你去前面打仗，我在后面给你守好大本营。今天，这里就是我的战场，我打得很好，不是吗？”
顾夜白身体一震，将她抱得更紧。
片刻后，他松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好。等我回来。”
他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短暂却无比郑重的吻，然后毅然转身，大步离开了休息室，没有回头。
林小夕站在原地，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强撑的坚强瞬间垮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
外面展厅的喧哗隐隐传来，属于她的成功和光环依旧在继续，但她却只觉得无比寒冷和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小夕？你在里面吗？”是苏晓琪小心翼翼的声音。
林小夕迅速擦干眼泪，深吸几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正常：“在，进来吧。”
苏晓琪推门进来，看到她坐在地上，眼圈还红着，立刻心疼地跑过来：“我都听说了……顾大佬他……唉！叶家那帮人真是太恶心了！专挑这种时候使绊子！”
她愤愤不平地骂了几句，然后拉起林小夕：“走走走，别一个人待着！庆功宴都快开始了，李夫人让我来叫你。今天你是主角，可不能缺席！咱们得高高兴兴的，气死那些小人！”
林小夕被苏晓琪半拖半拽地拉出了休息室。
外面的世界依旧光鲜亮丽。媒体大多已经离去，留下的多是艺术圈内的嘉宾、藏家和朋友。香槟塔已经垒起，悠扬的音乐流淌，气氛轻松而愉悦。大家看到她，纷纷上前送上真诚的祝贺，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插曲从未发生。
林小夕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融入这场为她举办的庆功宴。她微笑着与众人交谈，接受着赞美，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入口，心里空落落的。
李夫人端着酒杯走过来，与她轻轻碰杯，语气真诚：“林小姐，今天非常成功。你的作品打动了很多人的。至于其他的……”她优雅地耸耸肩，“不过是噪音罢了。艺术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谢谢您，李夫人。”林小夕感激地道谢。
庆功宴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时，顾夜白的特助却忽然出现在了会场。他径直走到林小夕面前，恭敬地递上一个包装极其精美考究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林小姐，这是顾总吩咐我务必在这个时间点送给您的。”特助的声音不大，但周围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聚焦在这个盒子上。
苏晓琪眼睛一亮，兴奋地戳了戳林小夕：“快打开看看！顾大佬人虽然不在，浪漫可一点没缺席啊！”
林小夕也有些讶异。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还会记得准备礼物。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她轻轻打开了盒子。
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两枚胸针。
不是华丽的珠宝，而是用某种特殊的铂金金属材质打造而成，设计极其精巧别致——是两颗相互依偎、环绕运行的星辰的抽象造型。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星辰的表面打磨出细腻的肌理，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暖而低调的光芒，既现代又充满永恒的意味。
盒盖内侧，刻着一行细小的字：
「to my Star. 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始终同行。」
林小夕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星辰。他记住了她画展的主题《予你星光》，记住了她礼服肩头的那枚星辰胸针，更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在他心中，她就是他独一无二的星辰。
这份礼物，比任何昂贵的珠宝都更让她心动。它独特，低调，却充满了深刻的爱意和心意，完美契合了今晚的一切，也完美地抚慰了她内心的不安和失落。
“哇……太好看了吧！”苏晓琪惊叹道，“这设计好特别！从来没见过的款式！”
周围的人也纷纷发出赞叹之声。
林小夕拿起那枚稍大一点的星辰胸针，指尖冰凉的触感下，却感受到滚烫的心意。她小心地将其别在了自已连衣裙的领口。
那相互依偎的星辰，仿佛真的将某种力量注入了她的身体。
庆功宴结束后，送走所有宾客，林小夕和苏晓琪最后离开艺术中心。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疲惫。苏晓琪还在兴奋地讨论着今晚的成功和那对漂亮的胸针，计划着下次一定要让顾夜白补上一顿大餐。
林小夕笑着应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的星辰胸针，心里既甜蜜又挂念。
回到公寓，依旧是空荡荡的寂静。顾夜白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
她卸了妆，洗完澡，换上舒适的睡衣，却毫无睡意。她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开着电视，却什么也看不进去，只是不停地刷着手机。
网络上关于她画展的报道已经开始涌现，大多都是正面评价，赞美她的灵性和“成长”主题的真诚。关于叶琳那场闹剧，似乎被刻意压了下去，没有掀起太大水花。但关于顾氏数据泄露风波和董事会危机的猜测性文章，却开始悄然增多，虽然用语隐晦，但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局势的严峻。
她的心越来越沉。
突然，手机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新邮件提示。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毫无规律的乱码式邮箱地址。
主题只有一个字：「礼」。
林小夕的心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手指颤抖着点开邮件。
没有正文。
只有一个冰冷的附件压缩包。
她下载了解压，里面是几张分辨率极高的照片。
只看了一眼，她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角度，但画面清晰得刺眼——
第一张：顾夜白和几个看起来像是工程师模样的人，站在一个类似服务器机房的地方，神色严肃地指着某些设备交谈。拍摄时间水印，恰好是顾氏宣称数据泄露发生的前一天！
第二张：顾夜白在一个私人会所包厢里，与一个模糊了面容但看起来绝非善类的男人握手，桌上放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
第三张：是顾夜白的特助，正在向一个海外账户进行大额转账的操作界面截图，备注栏模糊不清，但金额后面的零长到令人心惊肉跳！
邮件最下方，是一行血红色的、仿佛用最恶毒的诅咒打出的字：
「这份‘贺礼’，喜欢吗？顾太太。看你的好丈夫，如何自编自导一场贼喊捉贼的好戏！」
林小夕猛地扔开手机，像是被烫到一样，整个人缩进沙发里，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发抖。
假的！一定是假的！是pS的！是叶琳的陷害！
她的大脑在疯狂呐喊，试图说服自己。
可是……那照片上的时间水印……那个模糊但身形与顾夜白极其相似的男人……那笔巨额转账……
一个个细节像毒蛇一样钻入她的脑海，啃噬着她的信任。
她想起他接电话时冰冷狠戾的眼神，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她无法完全理解的疲惫与压力，想起他处理危机时那过于精准和雷厉风行的手段……
一个可怕的、她从未敢深想的念头，如同深渊巨兽，缓缓浮出冰冷的水面。
他为了赢，为了彻底击垮叶家，是不是真的……可能……越过了那条线？
而她，是不是一直天真地活在他精心构建的、过滤了所有黑暗的童话世界里？
就在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证据”冲击得心神俱裂、几乎要崩溃的时候，玄关处传来了指纹锁开启的“嘀”声。
顾夜白回来了。
林小夕猛地抬头，看向门口，脸上血色尽失，瞳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