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优雅却郑重的邀请,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顾夜白揽着林小夕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脸上的温和笑意未变,眼底却迅速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利,快得无人察觉。
“哦?是哪位贵客,劳烦李夫人亲自来请?”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李夫人笑容不变,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提醒:“是叶琳叶小姐。她说……有份关于今天这场开幕展的‘特别贺礼’,一定要当面交给二位。”她特意强调了“特别贺礼”四个字,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暗示。
叶琳。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小夕勉强维持的镇定。她下意识地看向顾夜白。
顾夜白的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毫米,随即又放松下来。他低头看了林小夕一眼,目光交汇间,传递着无声的安抚——“有我在”。
然后,他抬眼看向李夫人,唇角甚至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叶小姐总是这么……别出心裁。既然来了,自然是客。请她过来吧。”
他的态度从容不迫,仿佛对方真的只是一位前来道贺的普通宾客。
李夫人微微颔首,转身去请人。
等待的几十秒显得格外漫长。周围的喧哗声似乎都降低了几个分贝,不少好奇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这个方向,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林小夕的手心微微出汗,被顾夜白握着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她能感觉到,叶琳的出现绝非祝贺那么简单。那份“特别贺礼”,在眼下顾氏深陷数据泄露风波的节骨眼上,听起来更像是一种不祥的预告。
顾夜白的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
很快,人群再次分开。叶琳款款走来。
她依旧美得夺目,一身香槟金色的紧身长裙,勾勒出窈窕曲线,脸上妆容精致,笑容明媚,仿佛真的是来参加一场欢快的庆典。她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十分考究的扁平皮质文件袋。
“夜白,小夕,恭喜呀。”叶琳走到近前,声音甜美,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先是在顾夜白紧搂着林小夕的手上扫过,然后才落到林小夕脸上,“展厅布置得很别致,作品也很有……个人风格。真是令人惊喜。”
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赞美,但那刻意停顿和微微上扬的语调,却无端透出一股轻蔑的意味。
“谢谢。”顾夜白代为回答,语气疏离而客气,“叶小姐费心前来,还准备了礼物,太隆重了。”
叶琳嫣然一笑,将手中的皮质文件袋递了过来:“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我想,这份礼物或许能帮小夕的首次个展,增添一些……别样的话题度和深度。毕竟,艺术创作的真实性和原创性,永远是观众最关注的焦点,不是吗?”
她的话意有所指,目光紧紧盯着林小夕,像是毒蛇锁定了猎物。
林小夕的心脏猛地一缩。真实性?原创性?叶琳到底想说什么?
顾夜白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但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伸手,看似随意地接过了那个文件袋,并没有打开,语气依旧平稳:“叶小姐的美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今天是私人画展,不谈公事,也不适合讨论太过深奥的艺术理论。”
他四两拨千斤,试图将话题挡回去。
叶琳却不肯罢休,她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足以让周围的几个人听清,笑容越发甜美,也越发危险:“夜白总是这么保护欲过剩。不过,有些真相,早点面对或许比较好。比如,某些‘灵感’的真正来源……毕竟,靠着模仿甚至抄袭别人唾弃的废稿得来的‘成长’,听起来可不太光彩呢。”
“废稿”两个字像针一样刺入林小夕的耳朵!她猛地抬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叶琳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目光却瞟向顾夜白:“我听说,林小姐早期的一些习作,和一位几年前因为抄袭风波而销声匿迹的画家风格高度相似呢。恰巧,我那里有一些那位画家的废弃手稿……真是巧合得令人惊讶。”
她的话如同一颗炸弹,骤然投入现场!周围离得近的几个人瞬间屏住了呼吸,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林小夕和叶琳之间来回扫视。
抄袭?这可是艺术界最致命的指控!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备受瞩目的首展上!
林小夕只觉得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四肢冰凉。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因为极度的愤怒和震惊而一时失声。她早期确实临摹和学习过不少大师的作品,但那仅仅是学习过程!绝不存在抄袭!
顾夜白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冷气。他正要开口,林小夕却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她上前一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叶琳充满恶意的视线,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叶小姐!请你把话说清楚!你指控我抄袭,证据在哪里?仅仅凭你空口白牙和所谓的‘巧合’吗?”
她的反应似乎有些出乎叶琳的意料。叶琳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指向顾夜白手中的文件袋:“证据?当然有。那位画家的废弃手稿扫描件,以及和林小姐早期作品的高度对比分析,都在里面了。足够清晰,足够有说服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个小小的皮质文件袋上,仿佛那里面装着足以毁灭一切的炸弹。
现场一片死寂,落针可闻。记者们的镜头疯狂地对准了顾夜白的手,等待着下一刻的爆发。
顾夜白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袋,又抬眼看了看脸色苍白却眼神倔强的林小夕,再看向一脸得意等着看好戏的叶琳。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冰冷,带着一种极致的嘲讽和居高临下的怜悯。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顾夜白并没有打开那个文件袋。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它一眼,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它,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垃圾。他的目光越过叶琳,看向展厅的某个方向,提高了声音,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张经理,麻烦过来一下。”
被点名的张经理立刻紧张地小跑过来:“顾总,您有什么吩咐?”
顾夜白将那个皮质文件袋随手递给他,语气淡漠:“这位叶小姐带来的‘贺礼’,据说是些关于抄袭指控的所谓‘证据’。麻烦你,现在,当着所有媒体和嘉宾的面,把它烧了。”
什么?!
烧了?!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全场目瞪口呆!
连叶琳脸上的得意笑容都瞬间僵住,转化为错愕和难以置信:“顾夜白!你——!”
“叶小姐,”顾夜白打断她,目光终于冷冷地扫向她,那眼神里的冰寒足以将人冻僵,“今天是内人开心的日子,我不想被一些无谓的垃圾打扰兴致。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还是收起来吧。”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而充满压迫感:“至于你提到的那个因为抄袭而身败名裂的画家……如果我没记错,他当年抄袭的对象,恰好是家母未公开的少女时代习作。而最终将他那些龌龊行径公之于众、让他彻底滚出艺术圈的人——”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地砸向叶琳:
“——就是我。”
“所以,”他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你拿着一个抄袭犯的废稿,来指控我的妻子抄袭那个抄袭犯?叶琳,你的手段,真是越来越拙劣,也越来越可笑了。”
真相如同戏剧般反转!
全场哗然!
记者们的镜头疯狂地对准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叶琳!
顾夜白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转向张经理,重复道:“烧了。”
张经理回过神来,虽然觉得在艺术中心烧东西有点离谱,但在顾夜白强大的气场下,不敢有丝毫异议,立刻拿着文件袋快步走向角落的应急处置箱(通常内有少量沙子和防火措施)。
顾夜白则再次揽住林小夕的腰,将她带离这个令人窒息的中心,走向展厅的另一侧。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们,但这一次,目光里的意味已经完全变了。从怀疑、探究,变成了震惊、同情,以及对顾夜白那般强势维护的惊叹。
林小夕被他带着走,大脑还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心脏狂跳不止。她仰头看着顾夜白冷硬却无比可靠的侧脸,声音哽咽:“你……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顾夜白低头看她,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一丝心疼,“那是我高中时处理的事情。没想到会被她挖出来,用这种下作的方式恶心人。吓到了吗?”
林小夕用力摇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害怕,而是后怕,以及被他如此坚定、如此彻底地保护着的巨大冲击和感动。
他不仅信任她,更用最雷霆万钧的方式,在她即将被污蔑摧毁的瞬间,为她挡下了所有伤害,并将利刃加倍地还给了施害者。
“对不起,”他吻去她的眼泪,语气歉然,“又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林小夕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谢谢你……顾夜白……”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
顾夜白拥着她,走到展厅最中心、最醒目的一面墙前。那里悬挂着的,正是那幅她最为珍视、投入了最多情感的画作——《我的缪斯》。
画面上,是顾夜白在书房工作的背影,沐浴在温暖的台灯光晕和窗外清冷的星光下,专注而沉稳,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力量。这是她视角下的他,是她灵感的源泉,也是她情感的归宿。
“还记得这幅画吗?”顾夜白看着画,轻声问。
林小夕点头,声音还有些哑:“记得。”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把它放在最中心的位置吗?”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
林小夕有些茫然地摇头。
顾夜白松开她,面向所有渐渐重新围拢过来的嘉宾和媒体,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展厅:
“各位,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想或许需要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在外界,我是顾夜白,是顾氏集团的负责人。但在这里,在今天,在所有这些作品的面前——”他伸出手,指向墙上那幅《我的缪斯》,目光却始终温柔地落在林小夕身上,“我的身份只有一个。”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宣布一件极其郑重的事情。
“我是林小夕的缪斯。”
“是她的爱,她的观察,她的情感,赋予了我出现在她画布上的意义。这些画,或许有技法的稚嫩,有风格的探索,但唯一毋庸置疑的,是它们背后绝对的真实和诚挚。”
“它们记录的是她的成长,也是我的幸运。”
他的话语真挚而深情,如同最动人的告白,瞬间击中了现场所有人的心。记者们的镜头再次疯狂闪烁,却不再是追逐丑闻,而是记录这浪漫而坚定的一刻。
林小夕的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是委屈和害怕,而是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幸福和震撼。
顾夜白说完,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极其小巧精致的遥控器,对着那幅《我的缪斯》轻轻一按。
画作下方的射灯光线忽然发生了变化,一束更聚焦的光打在了画作的右下角——那里原本是她的签名旁边。
光影交错间,一行先前被巧妙隐藏的、极细小的花体英文浮现出来,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
「to my muse, with all my love.」
(献给我的缪斯,以我全部的爱。)
这精心设计的、隐藏的告白,成为了压垮所有人泪腺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场响起一片压抑的低呼和羡慕的叹息。
叶琳早已不知在何时,脸色铁青地悄然离开了展厅。她的恶毒计谋不仅被彻底粉碎,反而成为了衬托他们爱情深厚的可笑背景板。
顾夜白在众人的目光和镜头下,转过身,再次将林小夕紧紧拥入怀中。
闪光灯如同星河般将他们包裹。
而就在这片浪漫与感动的最高潮,顾夜白放在西装裤袋里的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这一次,震动得异常急促、持久,仿佛有什么极其紧迫的事情,正在疯狂地催促着他。
他的拥抱似乎僵硬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林小夕贴在他胸口,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震动频率,和他瞬间紧绷的肌肉。
她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喜悦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冰冷的预感却已悄然爬上脊背。
他……又要离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