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间房里都摆着个暖水瓶,墙上还贴着崭新的年画。最让她满意的是,窗户正对着大海,傍晚的霞光把整个房间都染成了橘红色。
”建设啊,“楚晚月拉着儿子的手,”这地方选得好。”
陆建设挠挠头:“你喜欢就好。对了,旁边有个国营饭店,六点开饭,听说今晚有红烧带鱼......”
话音未落,刚才还蔫巴巴的小四“噌”地蹦起来:“我要吃三碗饭!”
众人哄堂大笑。张小燕趁机把最后一个奶糖塞进陆建设手心,小声说:“给你留的...”说完就兔子似的窜进了陆梅那屋。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楚晚月往搪瓷缸里倒了半杯花茶,碎茶叶打着旋沉到底部。她抬眼看着陆建设:“建设,那个李婉......后来咋处理的?你丈母娘电话里只说解决了,也没细说。”
陆建设把军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她疯了。”
“疯了?”楚晚月手里的缸子一晃,茶水在桌面上溅出几滴深色痕迹。
“她说做了个梦。”陆建设突然笑起来,眼角挤出几道与年龄不符的皱纹,“梦见二十年后自己过得凄惨,而我这个她当年瞧不上的穷当兵的,倒成了肩上扛星的军区首长。嘴角带着讥诮,“醒来就死活要赖上我,说这是老天给的启示。”
楚晚月把缸子往桌上重重一磕:“她咋分得清梦里真假?”
“巧就巧在......”陆建设从兜里摸出半包大前门,想起他娘闻不得烟味又塞回去,“当天她娘给介绍的相亲对象,正是梦里她后来嫁的那个赌鬼。”他喉结动了动,“那男的来时说的话,带的东西,和她梦里一模一样。
“作孽哟!”楚晚月摇摇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哪有把梦当圣旨的理?”
“可不是么。”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楚晚月抓住他的手腕:“没给你添麻烦吧?”她手背上的青筋在炉火映照下格外清晰。
“没事。”陆建设反手拍拍楚晚月的手背,“政委还开玩笑,说这证明我将来真有当首长的命。部队里讲的是革命情谊,通情着哩!”
楚晚月这才松了口气,忽然听见陆建设压低声音:“娘,还记得我养伤时,你在山上捡到的那个保密文件吗?”
“咋不记得!”楚晚月眼睛一亮,“程易那孩子送去的济城了。”
陆建设从衣服里面兜里摸出个绒布盒子,二等功奖章在红绸衬里上闪着微光:“程易大哥坚持说是我发现的。就凭这个......”他指尖轻抚过冰凉的金属,“要不是我刚升上来……”
“那就好......程易是个实诚孩子。”
“奶!我饿了,什么时候去吃饭?”小七扒着门框,半边身子还藏在门外,只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刚睡醒的小狗。他中午就在火车上吃了半个饼,这会儿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楚晚月闻言抬头笑了笑,“走,这就去,先把你妈她们都叫上,别让人家等。”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又顺手把床单上的折痕扯平。
“嗯嗯!”小七用力点头,转身就往外跑,脚上的布鞋在走廊里啪嗒啪嗒响,像只欢快的小马驹。
国营饭店里,白瓷盘盛着热腾腾的炒肝尖,一盘红彤彤的油焖大虾,还有一盘清甜鲜嫩的椰子鸡,青花碗里是熬得浓稠的小米粥,每人面前还摆着一个软白的大馍馍。
小六狼吞虎咽地吃着馍馍,腮帮子鼓鼓的,活像只偷食的松鼠。楚晚月一边给孩子们夹菜,一边絮叨着“慢点吃”,眼里却藏着掩不住的笑意。
陆建设坐在一旁,时不时接几句话,偶尔抬头望向窗外,晨光在他军装的肩章上跳跃,映出一层淡淡的金边。
回到招待所时,天已黑透。小六小七沾上床就睡着了,连鞋都没来得及脱。楚晚月轻手轻脚地替他们掖好被角,又把湿毛巾拧干,给两个小家伙擦了擦脸。
月光透过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一片银白。远处传来海浪轻拍岸边的声音,像是一首低低的催眠曲。
——
第二天清晨,天色大亮。
“咚咚——”两下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不紧不慢,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
楚晚月早就醒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换了件干净的藏蓝色薄棉袄,袖口洗得有些泛白,却熨得平平整整。
她拉开门时,陆建设正提着网兜站在门外,里面是部队食堂刚打的热包子,还冒着白气,豆沙馅的甜香混着葱油饼的咸鲜,直往人鼻子里钻。
“娘,这是早饭,趁热吃。”他把网兜递过来,又压低声音补了句,“我去叫大嫂他们,一会儿带你们去海边转转。”
楚晚月接过早饭,指尖触到铝制饭盒的边缘,还残留着几分温度。她点点头:“行,你去叫吧。”
身后,小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咂了咂嘴,似乎闻到了包子的香味。
小六和小七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从被窝里坐起来。小六的头发睡得乱蓬蓬的,像只炸毛的小麻雀,他耸了耸鼻子,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含含糊糊地嘟囔:“奶,我闻到包子香了……是豆沙馅儿的!”
楚晚月正把热腾腾的早饭摆在搪瓷盘里,闻言笑着回头:“就你鼻子灵!你小叔从部队食堂打的,赶紧穿衣服起来吃。”她伸手把小七歪到后脑勺的棉袄领子翻正,“今儿个还要去你小叔的新房子呢。”
“好!”两个小家伙一骨碌爬起来,小七的袜子穿反了也顾不上,光着脚丫就跳下床,被楚晚月一把拎住后领:“急啥!地上凉!”
——
“娘,等会儿我带你们去看看部队分的房子。”他顿了顿,“就在家属院最里头那排,独门独户。”
楚晚月把叠好的被褥用麻绳捆紧,闻言点点头:“正好把从家里带来的棉花被拿过去。”她拍了拍包袱上并不存在的灰,“你大姐还塞了两对绣花枕套,你大嫂二嫂他们还给你绣了窗帘、门帘、床单啥的,说是镇上供销社新到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