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本熊走到街边,柏油路面蒸腾着热气,鞋底黏糊糊的。他扯了扯短褂的领口,露出被汗浸湿的脖颈,招手叫住辆黄包车。
车夫是个精瘦的汉子,肩上的帆布垫磨出个洞,见他这身打扮,眼里闪过丝警惕,却还是问:“先生去哪儿?”
“城外,三里坡。”桥本熊的中文口音还是不错的,手不自觉地按在后腰,那里的枪柄,让他稍微踏实了些。
车夫“哦”了一声,没再多问,拉起车就往城外走。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响。
桥本熊坐在车斗里,看着街景往后退——绸缎庄的幌子蔫蔫地垂着,药铺门口堆着刚到的药材,几个孩子举着小国旗跑过,笑声脆得像玻璃珠子。这景象他看了五年,却从没觉得如此陌生。
黄包车出了城门,风里顿时混进泥土和野草的气息。路两旁的玉米地长得齐腰高,叶子在风里“沙沙”响,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
桥本熊摸了摸背包里的手雷,指腹蹭过冰凉的铁皮,心里那点侥幸渐渐被压下去,只剩下豁出去的狠劲。
车夫突然放慢脚步:“先生,前面就是三里坡了,林子密,车不好进。”
桥本熊跳下车,扔过去两块大洋:“在这儿等我一会。”
车夫瞥了眼那片黑沉沉的林子,皱了皱眉,却还是点头:“最多等一个时辰,超时我可就走了。”
桥本熊没应声,转身往林子边缘走。
短褂的下摆扫过野草,惊起几只蚂蚱。
他攥紧背包带,每走一步都盯着脚下的路,耳朵支棱着捕捉动静——树叶的摩擦声,远处的鸟叫,还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在这寂静的林子里,都显得格外清晰。
日头爬到正顶,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他知道,赌局已经开场了。
快走到树林边缘时,桥本熊猛地顿住脚。
眼前空荡荡的,回头只有在大路上的那辆黄包车停在路边,车夫正蹲在树荫下抽旱烟,四周除了虫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半点人声。
阳光照在地上炙烤着这片土地闷热闷热的。
就在这时,左前方百米外的树林边缘,慢悠悠走出个人。
他头戴礼帽,身穿蓝布大褂,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那人也不说话,只朝着他扬了扬手,示意往前去。
桥本熊手一翻,后腰的手枪滑进掌心,攥着枪柄揣进裤兜,指尖抵着扳机,一步步挪过去。
走到近前,那人才抬手扶了扶帽檐,露出双浑浊的眼睛:“你是桥本少佐?”
桥本熊点点头,没应声,眼角的余光却像雷达似的扫过四周的灌木丛——树影里没藏人,草叶上也没有被踩过的痕迹,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发毛。
“金条带来了吗?”那人又问,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桥本熊拍了拍斜挎的背包,硬邦邦的金条硌着肋骨:“我侄子桥本次郎的消息,现在可以说了。”
那人忽然笑了,嘴角撇出个古怪的弧度:“想见他?跟我来。到了地方,自然能见到。”
桥本熊心里猛地一跳——次郎还活着?!他刚想追问,那人却转身就往树林深处走,步子慢悠悠的,压根不回头等他。
“你什么意思?”桥本熊攥紧了裤兜里的枪,“要是敢耍花样……”
“行不行由你,来不来你自己选。”那人头也不回,声音飘在风里,“这是你见他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了,以后再难相见。我们只求财,不索命。”
桥本熊咬了咬牙心一横。
是圈套又怎样?横竖都是赌。
他摸出背包里的手雷攥在左手,保险环勾在手指上,右手仍揣在裤兜按着手枪,紧跑几步跟上前面的人。
两人在林子里穿行了十来分钟,脚下的路越来越窄,最后竟走到片空地上。空地中央立着两座坟,墓碑上隐隐绰绰的有字,上面写着什么他也看不懂。
坟前站着个穿藏青长袍的人,背对着他们,双手负在身后,礼帽的阴影罩着后脑勺。
引路的人走到那人身后,低声说了句什么,便退到一旁,转过身来盯着桥本熊。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死人——冰冷,带着点嘲弄,看得桥本熊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桥本熊攥着手雷的手沁出冷汗,声音发紧,“次郎在哪?快说!不然我手里的枪可不认人!”
话音刚落,坟前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桥本熊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脸,他化成灰都认得!是吴青!自己的大仇人!
“是你!”桥本熊的怒吼卡在喉咙里,右手猛地从裤兜抽出枪,对准吴青就要扣扳机。
“砰!”
一声枪响划破林空。桥本熊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手枪“哐当”掉在地上,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染红了手背上的青筋。
他没死心,左手的手雷瞬间举到嘴边,想咬开保险栓——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砰!”
又是一声枪响。左手手腕炸开个血洞,手雷脱手滚落,在草地上弹了几下,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桥本熊瘫在地上,两只血淋淋的手垂在身侧,动一下都像是挖肉一样疼。他抬起头,双眼赤红,死死瞪着吴青,那眼神像要把人生吞活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吴青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他一把揪住桥本熊的衣领,将人拖到墓碑前,像拖一袋破布。
直到这时,桥本熊才看清,两座墓碑前,孤零零摆着颗骷髅头,牙齿缝里还卡着点风干的肉。
“你不是一直想找你侄子吗?”吴青的声音冷得像冰,“这就是桥本次郎。他在这儿等了你三年,怕是早就盼着你来了。”
话音刚落,四周的树林里“哗啦”一阵响,钻出十几个人来——王胜志、乔四、张嘎、王家父子……个个手里握着武器,眼神里燃着怒火,在墓碑前排成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