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胡同里的涟漪
清晨六点半,胡同里的青石板还带着露水的湿气。
张清玄推开门,看见王嫂的早点摊已经支起来了。热腾腾的蒸笼冒着白烟,油条在锅里翻滚,豆浆的香味混着晨雾飘过来。
“清玄,来啦?”王嫂笑着招呼,左脚踝上还缠着绷带,走路一瘸一拐的。
“脚还没好?”张清玄皱眉。
“好多了。”王嫂摆摆手,“就是扭了一下,养几天就行。倒是你,听胖子说昨晚又忙到半夜?”
“嗯,办点事。”
张清玄要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找了张小板凳坐下。王嫂一边炸油条一边叨叨:“你也别太拼,钱是赚不完的。你看你,比刚来那会儿是胖了点,但脸色还是差。”
“知道了。”张清玄咬了口油条,外酥里嫩,火候正好。
正吃着,胖子拎着菜篮子过来了。他今天起得早,去早市买了新鲜的猪肉、韭菜,还有一兜子鸡蛋。
“王嫂,脚好点没?”胖子凑过来,“我昨晚用红花油揉了,今天应该能消肿。”
“好多了好多了。”王嫂笑得眼睛眯成缝,“还是铁柱知道心疼人。”
胖子嘿嘿笑,又跟张清玄汇报:“老板,肉买的后腿肉,三分肥七分瘦,包饺子正好。韭菜是本地小韭菜,味儿足。鸡蛋是土鸡蛋,蛋黄颜色深。”
“嗯。”张清玄喝完最后一口豆浆,“中午吃饺子?”
“对,韭菜猪肉馅的。”胖子搓搓手,“我再拌个凉菜,煮锅绿豆汤。天热了,喝点汤解暑。”
付钱的时候,张清玄多给了五块。
“多了多了。”王嫂要退钱。
“拿着。”张清玄摆摆手,“买点膏药贴贴。这两天别出摊了,好好养着。”
王嫂还想说什么,张清玄已经转身走了。胖子赶紧跟上,小声嘀咕:“老板,你对王嫂还挺大方。”
“废话。”张清玄瞥他一眼,“她是我来这儿第一个给我饭吃的人。”
回到扎纸店,陈子轩已经在后院站桩了。这小子倒是坚持,每天雷打不动六点开始,这会儿腿还在抖,但腰背挺得笔直。
“姿势还行。”张清玄看了一眼,“再坚持十分钟。”
陈子轩咬着牙点头,汗珠子从额头滚下来。
张清玄走到柜台后,从抽屉里拿出周晓雯给的那个信封。数了数,五千整。他抽出两千放进日常用的钱盒,剩下的三千收进里屋的保险箱。
胖子开始准备包饺子的材料。肉要手工剁馅,不能用绞肉机,说那样没嚼劲。他系上围裙,拿着两把菜刀在案板上“哐哐”剁起来,声音有节奏,像在敲鼓。
陈子轩站完桩,瘫在椅子上喘气:“铁柱哥,要我帮忙不?”
“不用,你歇着。”胖子头也不抬,“一会儿我擀皮,你和老板包就行。”
张清玄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是周晓雯给的那张名片,还有李德贵笔记的复印页。
“老板,真要去查那个‘穿山甲’?”胖子问。
“查。”张清玄把复印页摊在桌上,“但不是现在。得等林瑶那边的消息。”
他仔细看着笔记上的内容。字迹潦草,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能看出是盗墓的行话记录——“西山头、卯时动土、见红即止”。“红”在盗墓行话里通常指血,或者朱砂封土。
“这李德贵,死得不冤。”张清玄合上笔记,“盗墓的缺德事干多了,折寿。”
上午九点,林瑶来了。她今天穿了警服,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腰身被皮带束得纤细,腿型在警裤的包裹下显得笔直修长。手里提着一个文件袋。
“查到了。”她坐下,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叠资料,“‘穿山甲’,本名赵德海,四十八岁,注册了一家‘德海文化艺术公司’,表面做古董鉴定和拍卖,实际控制着至少三条文物走私线。”
她把几张照片推过来。照片上的男人中等身材,略微发福,戴金丝眼镜,看着像个普通商人。
“这是明面上的。”林瑶又抽出一张,“这是暗地里的。”
第二张照片是监控截图,模糊,但能看出是同一个人,穿着工装,正在一个疑似盗洞的地方指挥。
“怎么搞到的?”张清玄问。
“线人。”林瑶说,“异管局在文物走私这块布了很长时间的线。这个赵德海很狡猾,从来不亲自下墓,都是遥控指挥。而且他洗钱手段高明,资金在境外转好几圈才回来。”
“跟深岩资本有关系吗?”
“有。”林瑶点头,“德海公司三成股份挂在深岩资本的一个子公司名下。而且,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赵德海每年会固定给一个境外账户打一笔钱,金额不大,但很规律。”
张清玄手指敲着桌面:“境外账户的户主?”
“查不到。”林瑶摇头,“用的是加密虚拟货币,转了好几手。但收款时间很有规律——每年农历七月十五。”
中元节。
张清玄眼神一凝:“鬼节收款,有意思。”
“我们怀疑这个账户跟玄冥有关。”林瑶压低声音,“秦处长说,玄冥在境外可能有据点,通过文物走私和洗钱获取资金,支撑他在国内的布局。”
正说着,店门又被推开了。
陈静薇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连衣裙,剪裁合体,衬得身材曲线玲珑有致。长发披肩,脸上化了淡妆,手里拎着个精致的纸袋。
“张先生,林警官。”她微笑点头,很自然地在张清玄另一侧坐下,“我带了点新茶,是朋友从武夷山带来的正山小种,想请张先生尝尝。”
林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胖子在后院剁肉的声音停了,探出头来:“陈小姐来啦?我正在包饺子,中午一起吃?”
“好啊。”陈静薇微笑,“正好我带了点酱菜,配饺子吃。”
张清玄看看林瑶,又看看陈静薇,觉得今天这顿饺子可能吃得不会太安生。
“说正事。”他敲敲桌子,“赵德海现在人在哪儿?”
“在本市。”林瑶收回目光,“他公司就在cbd,离周晓雯上班的地方不远。我们监控了他一个月,发现他每周三晚上会去一个地方——城北的‘古韵茶楼’。”
“茶楼?”
“表面是茶楼,实际是个地下拍卖会据点。”林瑶说,“每周三晚上十点,那里会举行小范围的古董交易,来的都是熟客。我们的人进不去,但监听显示,赵德海每次去都会见一个叫‘三爷’的人。”
“三爷是谁?”
“不知道。”林瑶摇头,“很神秘,从来不在公开场合露面。我们怀疑……可能是玄冥在国内的代理人之一。”
张清玄沉默了一会儿:“今天是周几?”
“周二。”胖子在厨房里喊,“老板,你该不会想明天晚上去吧?”
“去看看。”张清玄说,“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
陈静薇插话:“那个古韵茶楼,我知道。茶楼老板姓吴,跟我父亲有过生意往来。如果需要,我可以安排人进去探探。”
“不用。”张清玄摇头,“你出面太显眼。”
“那……”
“我和胖子去。”张清玄说,“就看看,不惹事。”
林瑶皱眉:“太危险了。赵德海那些人都是亡命徒,身上可能带家伙。”
“所以只是看看。”张清玄说,“我又不傻,不会硬闯。”
话是这么说,但林瑶还是不放心。她想了想:“这样,明天晚上我调一组人在附近待命。有情况随时接应。”
“随你。”
正事说完,气氛缓和了些。胖子已经把馅调好了,韭菜切得均匀,和肉馅拌在一起,加了香油、酱油、盐,闻着就香。
他开始擀皮。面团在他手里转着圈,擀面杖几下就擀出一张圆圆的皮,中间厚四周薄,包饺子不容易破。
“手艺不错啊。”陈静薇夸道。
“嘿嘿,跟我妈学的。”胖子得意,“我妈说,饺子包得好不好,关键在皮。皮擀好了,馅差点都好吃。”
张清玄洗了手,过来帮忙包。他包饺子手法熟练,一捏一个,饺子肚子鼓鼓的,边上的褶子均匀好看。
陈静薇也洗了手:“我也来帮忙。”
林瑶看了看,也挽起袖子:“我也来。”
于是,柜台变成了临时操作台。张清玄在中间,左边林瑶,右边陈静薇,胖子负责擀皮。四个人包,速度快多了。
只是气氛有点微妙。
林瑶包的饺子工整,像部队里叠的被子,每个都一样。陈静薇包的精致,褶子细密,像艺术品。张清玄包的实用,皮薄馅大,一看就好吃。
“张清玄,你这手法跟谁学的?”林瑶问。
“以前在山上,过年都自己包。”张清玄说,“师兄弟们一起,能包好几盖帘。”
“茅山还包饺子?”陈静薇好奇。
“包。”张清玄手下不停,“道士也是人,也得吃饭。”
“那你师父……玉衡真人也会包?”
“会。”张清玄顿了顿,“他包得最好,褶子能捏出花样来。有时候捏成元宝形,说招财。”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但林瑶听出了一丝怀念。她看了张清玄一眼,没再问。
饺子包到一半,刘婶来了。她是来送酱的,自己做的西瓜酱,装在玻璃瓶里。
“哟,包饺子呢?”刘婶探头看看,“这馅调得香,我在门口就闻见了。”
“刘婶一起吃?”胖子招呼。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剩饭。”刘婶放下酱,凑到张清玄跟前,压低声音,“清玄,跟你说个事。”
“您说。”
“昨儿晚上,我看见几个生面孔在胡同口转悠。”刘婶声音更低了,“不像好人,穿得流里流气的,还往你这店里瞅。我假装倒垃圾,过去问了句,他们说是找人的,但问找谁又说不清楚。”
张清玄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长什么样?”
“三个男的,二十多岁,有个黄毛,胳膊上还有纹身。”刘婶比划着,“对了,他们开的面包车,车牌我记下了。”
她从兜里掏出张纸条,上面用圆珠笔记着一串车牌号。
张清玄接过纸条:“谢谢刘婶。”
“客气啥。”刘婶摆摆手,“你平时帮咱们胡同这么多忙,我们都记着呢。有事儿招呼一声,街坊邻居都能搭把手。”
送走刘婶,林瑶的脸色沉了下来:“是陈二叔的人?”
“可能。”张清玄把纸条收好,“骚扰王嫂不成,改盯梢了。”
“需要我处理吗?”林瑶问,“以寻衅滋事的名义,带回去问问话。”
“不用。”张清玄继续包饺子,“他们没动手,警察也管不了。我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陈静薇担心地问。
张清玄看了她一眼:“合法解决。”
饺子包完,整整四盖帘。胖子烧水煮饺子,水开后下锅,用勺子轻轻推,防止粘底。等饺子浮起来,点三次凉水,再煮开就熟了。
捞出来,白胖胖的饺子冒着热气,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的馅。
胖子又拌了个凉菜——黄瓜拍碎,加蒜末、醋、香油,简单爽口。绿豆汤也煮好了,汤色清绿,加了冰糖,晾凉了喝。
四人围坐在后院的小桌旁。午后的阳光透过葡萄架洒下来,光斑在桌上晃动。
“开吃。”张清玄夹起一个饺子,蘸了醋和辣椒油,一口咬下去。韭菜的清香混着肉香在嘴里爆开,皮筋道,馅鲜美。
“好吃!”陈子轩吃得头都不抬。
林瑶尝了一个,点头:“馅调得确实好,咸淡合适。”
陈静薇小口吃着,微笑:“铁柱的手艺可以开饭店了。”
胖子被夸得不好意思:“哪有哪有,就是家常菜。”
吃完饭,林瑶和陈静薇帮忙收拾碗筷。两人在水池边洗碗,一个洗一个冲,配合得居然还挺默契。
张清玄坐在葡萄架下喝茶。紫砂壶里的茶是陈静薇带来的正山小种,汤色红亮,有松烟香。
“老板,”胖子凑过来,“明天晚上真要去那个茶楼?”
“嗯。”
“会不会有危险?”
“怕了?”张清玄挑眉。
“有点……”胖子老实承认,“那些人可是走私文物的,说不定还有枪。”
“所以就在外面看看。”张清玄喝了口茶,“不进去,不惹事。就是想确认一下,这个赵德海跟玄冥到底有没有关系。”
“怎么确认?”
“看气场。”张清玄说,“跟玄冥有关的人,身上会沾着那种阴邪气。普通人可能感觉不到,但我能。”
胖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下午,张清玄让胖子去买了些东西——朱砂、黄纸、还有一小瓶黑狗血。
“老板,要做法器?”胖子问。
“做几个护身符。”张清玄说,“明天晚上带着,以防万一。”
他在柜台前画符。这次画的符比较复杂,用了三种不同的符文叠加。画完一张,额头上就见了汗。
“老板,这符……”胖子看着符纸上复杂的纹路,“跟平时的不一样啊。”
“这是‘六丁护身符’。”张清玄说,“能挡一次致命攻击。但只能用一次,用了就废。”
他一共画了四张。自己一张,胖子一张,陈子轩一张,还有一张……他看了看,收了起来。
“这张给谁?”胖子问。
“留着。”张清玄没多说。
傍晚时分,周晓雯来了。她今天没穿职业装,换了休闲的t恤牛仔裤,看着年轻不少。
“张先生,没打扰您吧?”她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
“没事。”张清玄让她进来,“坐。”
周晓雯坐下,从纸袋里拿出一个老旧的笔记本:“这是我奶奶留下的日记。我昨晚整理东西时发现的,里面……提到了一些事。”
张清玄接过笔记本。纸张已经泛黄,字是用钢笔写的,娟秀工整。
他翻了几页。日记是从一九五一年开始的,那时李翠儿已经被领养,改名刘秀兰。内容大多是日常生活,但有一页,写于一九五二年三月,引起了他的注意。
“今天父亲(指养父)喝醉了,说漏了嘴。他说当年领养我,是因为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照顾我。我问是谁,他说不认识,只知道是个穿长衫的男人,戴着帽子,看不清脸。那人说,这是对我父亲的补偿。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张清玄抬起头:“穿长衫的男人……”
“我也觉得奇怪。”周晓雯说,“一九五二年,穿长衫的人已经很少了。而且,为什么要给我奶奶养父钱?说是补偿……补偿什么?”
张清玄想起井底女鬼李秀琴的话——她丈夫李德贵盗墓,她从墓里偷了东西,要去报官,才被灭口。
“可能……”他沉吟道,“那个穿长衫的人,跟你太姥爷盗墓的事有关。他给你奶奶养父钱,也许是……封口费?或者,愧疚?”
周晓雯脸色白了白:“您的意思是,那个人可能是……同伙?”
“有可能。”张清玄合上日记,“不过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当事人应该都不在了。”
“但我还是想知道真相。”周晓雯坚定地说,“我奶奶一生都不知道母亲的下落,这是她最大的遗憾。现在我知道了,我想知道全部的故事——包括我太姥爷为什么盗墓,同伙是谁,我太姥姥到底发现了什么。”
张清玄看了她一会儿:“查这些,可能会惹上麻烦。”
“我不怕。”周晓雯说,“我有心理准备。而且……我觉得我奶奶如果在天有灵,也想知道。”
“行。”张清玄点头,“我帮你查。但有个条件——一切听我安排,不能擅自行动。”
“好。”
周晓雯走后,天已经黑了。胡同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
胖子做好了晚饭——中午剩的饺子煎了煎,底面煎得焦黄酥脆,配小米粥和酱黄瓜。
吃完饭,张清玄站在店门口,看着胡同口的方向。
那里停着一辆面包车,已经停了整整一天。
车里的人,也该换班了。
“胖子。”他叫了一声。
“哎,老板?”
“明天早点起,去买点东西。”
“买啥?”
“石灰粉。”张清玄说,“要细的,越细越好。”
胖子一愣:“石灰粉?干啥用?”
“有用。”张清玄转身回屋,“记得,要最细的那种,风一吹就能飘起来那种。”
胖子挠挠头,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应下了。
夜深了,扎纸店的灯还亮着。张清玄在柜台前擦拭桃木剑,剑身上的雷纹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窗外,那辆面包车依然停在原地。车里的人打了个哈欠,点了一支烟。
他们不知道,明天会有一场小小的“惊喜”,在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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