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井底真相
井水冰冷刺骨,那只从水里伸出的苍白手臂缓缓上抬,手指细长,指甲里嵌着黑泥。紧接着,水波翻涌,一个穿着暗红色旗袍的身影从井底慢慢浮现。
张清玄没有动,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头灯的光束照在那女人脸上——皮肤泡得发白浮肿,五官模糊,但一双眼睛却是醒目的红色,像两滴凝固的血。
“你能看见我?”女人的声音从水里传来,带着水波的回音,阴冷刺骨。
“看见了。”张清玄语气平静,“你在这儿待了多少年了?”
女人没回答,只是慢慢从水里完全站起。旗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身形,如果忽略那张泡烂的脸和那双红眼睛,生前应该是个美人。
“他们都不信……”女人低语,“我跟他们说了,井里有东西,他们都说我疯了……只有你能看见……”
张清玄注意到,女人的脖颈处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手腕上也有捆绑的痕迹。
“你是怎么死的?”他问。
女人突然笑了,笑声在井壁间回荡,凄厉刺耳:“怎么死的?被我丈夫勒死的!用这根腰带!”
她猛地扯开旗袍领口,露出脖颈上清晰的痕迹。那确实是条状物的勒痕,宽度约两指。
“为什么杀你?”
“因为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女人眼神变得怨毒,“他在盗墓,从城外古墓里偷东西。我说要去报官,他就……”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
张清玄想起在井底发现的那枚银簪子:“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的事?”
“李秀琴……民国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女人喃喃道,“他把我扔进井里,用石板封住,还在石板上刻了符……他说这样我就永远出不去,永远不能找他报仇……”
“石板上的符是他刻的?”
“不……后来有人来过……”李秀琴的眼神有些茫然,“过了几年……井口被打开了……一个穿道袍的老头……他说我怨气太重,会害人,就在石板上重新刻了镇压的符……然后把井封了……”
张清玄明白了。第一次封井的是她丈夫,用的是普通的封禁符;后来那位道长发现井中怨灵,重新加固了封印。但这么多年过去,封印松动,怨气渗透出来,影响了整栋楼。
“你想报仇?”他问。
李秀琴的红色眼睛死死盯着他:“想!我想让他死!让他魂飞魄散!”
“他早就死了。”张清玄说,“民国二十六年到现在,八十多年了。你丈夫如果还活着,得一百多岁了。”
女人愣住了,身上的怨气波动了一下:“死了?”
“死了。骨灰都不知道撒哪儿去了。”张清玄顿了顿,“而且,就算他魂魄还在,你也报不了仇。这井口的封印虽然松了,但你本体还是出不去。你只能靠渗透出去的阴气影响楼上的人,吓唬吓唬小孩。”
李秀琴沉默了很久,井底只剩下水波晃荡的声音。
“那我……怎么办?”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无助,“我在这井里泡了八十多年……每天都是黑的……冷的……我连太阳是什么样子都快忘了……”
张清玄叹了口气。这女鬼怨气虽重,但并非不可理喻的厉鬼。她只是被困住了,八十年的孤独和怨恨,任谁都会扭曲。
“你有没有什么遗愿?”他问,“除了报仇之外的。”
李秀琴想了想:“我……我想知道我女儿怎么样了。我死的时候,她刚三岁……叫小翠,李翠儿……我丈夫会不会也杀了她……”
“还有呢?”
“还有……我想离开这口井。”李秀琴的声音带着哭腔,“哪怕只能出去一天……看看现在的世界……然后魂飞魄散我也愿意……”
张清玄点点头:“我可以帮你查你女儿的下落。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八十多岁了。如果她死了,我可以查查地府的记录,看她的魂魄怎么样了。”
“真的?”李秀琴的红色眼睛里居然闪过一丝光亮。
“真的。但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在我查清楚之前,停止影响楼上的人。”张清玄盯着她,“那些小孩是无辜的,他们不该为你的怨恨买单。”
李秀琴犹豫了一下,最后点头:“好……我答应你。但你要快……我……我快撑不住了……再待下去,我真的会变成只知杀戮的厉鬼……”
张清玄能感觉到她说的是实话。八十年的怨气侵蚀,她的神智已经在崩溃边缘。
“三天。”他说,“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无论有没有消息,我都会再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这是安魂香灰,能暂时稳定你的魂魄。张嘴。”
李秀琴乖乖张开嘴。张清玄将一点香灰弹进她口中,那暗红色的身影立刻变得凝实了一些,眼中的血色也淡了几分。
“谢谢……”她低声说。
张清玄没再说话,拉了拉腰间的天蚕丝。很快,绳子开始往上拉。他最后看了一眼井底的女鬼,然后随着绳索离开了这个困了她八十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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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口,胖子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刚才蜡烛突然剧烈晃动,井里还传出诡异的笑声,他差点就要不管不顾地拉绳子了。
“老板!你没事吧?”看到张清玄出来,胖子赶紧上前。
“没事。”张清玄解下天蚕丝,看了看井口的三根蜡烛——火焰稳定,说明下面的怨气已经暂时平息。
他把井底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民国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胖子掰着手指算,“那女鬼的女儿要是还活着,不得八十多了?”
“嗯。”张清玄把从井底带出来的银簪子和几缕头发用黄纸包好,“所以得查。先去档案馆,查当年的户籍记录。”
两人收拾好东西,离开王奶奶家。出门时,张清玄在门框上贴了张镇宅符,防止再有阴气泄露。
回到扎纸店,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让张清玄意外的是,店里的灯还亮着。
推门进去,林瑶和陈静薇居然都在。两人各坐一边,中间隔着整个柜台,气氛微妙得像两国谈判。
“你们怎么还没走?”张清玄问。
“等你啊。”林瑶站起来,“井里怎么样?没受伤吧?”
陈静薇也走过来,递上一个保温杯:“我让厨房炖了参汤,驱寒的。”
张清玄接过保温杯,打开喝了一口。温度刚好,参味浓郁,还加了红枣枸杞,确实是驱寒补气的方子。
“谢谢。”他说,“井里是个民国女鬼,叫李秀琴,被她丈夫杀害抛尸。需要查她女儿的下落。”
林瑶眼睛一亮:“查人?这个我擅长。姓名,生辰,住址?”
“李翠儿,一九三四年左右生,母亲李秀琴,父亲……”张清玄顿了顿,“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姓李,是个盗墓的。”
“有这些信息就够了。”林瑶掏出手机,“我明天就去户籍科查。民国时期的档案可能不全,但总比没有强。”
陈静薇想了想:“如果需要民间线索,我可以发动陈家的关系网。很多老家族都有族谱,说不定能查到。”
张清玄看看两人:“行,那就麻烦你们了。查到了,按情报费结算。”
“张清玄,你能不能别老提钱?”林瑶皱眉。
“不能。”张清玄理直气壮,“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我们还不是兄弟。”
陈静薇倒是笑了:“好,按你的规矩来。”
胖子在旁边看着,悄悄对陈子轩使眼色——看,又来了。
陈子轩今天站桩站得腿软,这会儿正瘫在椅子上揉腿,看到胖子的眼神,只能苦笑。
晚上十一点,林瑶和陈静薇终于走了。胖子关上门,长舒一口气:“老板,这两位姑奶奶再待下去,我怕咱们店都要被拆了。”
“拆不了。”张清玄数了数今天收的钱——李奶奶给的一千,老太太给的五百定金,加上之前剩的,够用一阵子了,“她们有分寸。”
“那倒也是。”胖子开始收拾桌子,“老板,明天真要去查档案?”
“嗯。你跟我一起去。”
“啊?我也去?”
“不然呢?”张清玄瞥他一眼,“你想留在店里看店?”
胖子想了想,觉得还是跟着老板安全点:“去去去,我去!”
第二天一早,胖子起了个大早,做了葱油拌面。面条是自己手擀的,煮得劲道,浇上热腾腾的葱油,再撒一把葱花,香得能把人从床上勾起来。
张清玄吃了两大碗,连汤都喝干净了。
“胖子,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他难得夸了一句。
胖子嘿嘿笑:“那是,我可是专门跟王嫂学过的。她说我要是开个面馆,保准火。”
“那就开一个。”张清玄说,“我给你投资,占三成股。”
“别别别,我还是跟着老板混吧。”胖子赶紧摆手,“开面馆多累啊,起早贪黑的。我现在多好,有事出去溜溜,没事在店里歇着,还有工资拿。”
“出息。”张清玄笑骂一句,放下碗,“走了,去档案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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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档案馆在城东,一栋五十年代建的苏式建筑,红砖墙,拱形窗,门口两棵老槐树,枝叶茂密。
林瑶已经等在门口了。今天她穿了身便装,白衬衫配卡其裤,简单利落。
“档案室在二楼,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领着两人往里走,“民国时期的户籍档案保存得还行,但一九三七年那会儿兵荒马乱的,很多记录都不全,得有点心理准备。”
档案室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一个戴眼镜的老管理员帮他们调出了1934-1940年间的出生登记册。
册子是线装的,纸页泛黄发脆,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有些已经模糊不清。
“李翠儿……一九三四年……”林瑶一页页翻过去。
胖子也凑在旁边看,可惜他认不全那些繁体字,看了半天眼都花了。
张清玄则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老槐树。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他想起了井底那个女鬼——八十多年没见过阳光了。
“找到了!”林瑶突然出声。
两人赶紧凑过去。只见那页登记册上,用娟秀的小楷写着:
“李翠儿,女,民国二十三年五月初七生。父李德贵,母李秀琴。住址:城西李家胡同七号。”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民国二十六年七月,母故。同年九月,父携女迁出,去向不明。”
“李德贵……”张清玄念着这个名字,“应该就是她丈夫了。”
“去向不明……”林瑶皱眉,“这就难查了。一九三七年九月……那会儿日本人刚进城,很多人都逃难去了,记录很乱。”
“再查查死亡记录。”张清玄说,“看看李德贵后来怎么样了。”
老管理员又调来了死亡登记册。这次查了更久,终于在一九四八年的记录里找到了:
“李德贵,男,民国前十年生。死因:枪决。罪名:盗墓、贩卖文物。执行日期:民国三十七年十一月三日。”
“枪决了。”胖子说,“恶有恶报啊。”
“那他女儿呢?”张清玄问。
林瑶继续翻,终于在另一本“社会福利机构收容记录”里找到了线索:
“李翠儿,女,十四岁。父李德贵枪决后无人抚养,于民国三十七年十一月十日由‘慈心孤儿院’收容。”
慈心孤儿院。
张清玄看到这个名字,眼神微微一凝。他记得之前处理青河镇事件时,那个非法人体试验场就是伪装成孤儿院的。
“这个慈心孤儿院……”他看向林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林瑶表情严肃,“不是同一个。这个慈心孤儿院是解放前就有的,一九五二年就解散了。青河镇那个是九十年代才建的,只是名字类似。”
她顿了顿:“不过……如果李翠儿真的被孤儿院收容了,那她后来的下落,可能得去查孤儿院的档案。”
“孤儿院的档案还在吗?”
“应该还在民政局的旧档案库里。”林瑶说,“但那个库房一般不对公众开放,需要申请。”
张清玄想了想:“那就申请。今天能办吗?”
“我试试。”林瑶掏出手机,走到一边打电话。
趁着这个空档,胖子小声问:“老板,要是查到最后,发现李翠儿也早就死了怎么办?那女鬼会不会发飙?”
“发飙就发飙。”张清玄平静地说,“答应她的是查下落,没保证一定能找到活人。如果她女儿已经死了,那就告诉她女儿是怎么死的,现在魂魄在哪里。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那要是魂魄已经投胎了呢?”
“那就告诉她投胎到哪儿了。”张清玄说,“地府有记录,我可以去查。”
胖子咂咂嘴:“老板,你这售后服务做得挺到位啊。”
“废话,收钱了。”张清玄理直气壮。
半小时后,林瑶回来了:“搞定了。民政局的同志说,可以让我们下午去查,但必须有人全程陪同,而且不能拍照。”
“行。”张清玄看了眼墙上的钟,快中午了,“先吃饭。”
三人出了档案馆,在附近找了家小馆子。胖子点了几个家常菜:鱼香肉丝、麻婆豆腐、西红柿鸡蛋汤,再加三碗米饭。
等菜的功夫,林瑶说起另一件事:“张清玄,异管局那边有消息了。秦处长说,最近全国范围内发现了十几个类似雾隐山的‘能量异常点’,怀疑都是玄冥布下的节点。他想请你帮忙分析一下这些节点的规律。”
“给钱吗?”张清玄问。
林瑶瞪他:“你就知道钱!”
“不然呢?”张清玄理所当然,“我又不是你们异管局的人,凭什么白干活?”
“有经费!”林瑶没好气地说,“按专家咨询费的标准,一天两千,怎么样?”
“三千。”张清玄讨价还价,“包午饭。”
“两千五,午饭自理。”
“成交。”
胖子在旁边听着,心里默默算账:一天两千五,一个月就是七万五……老板这钱赚得也太轻松了吧?
菜上来了。鱼香肉丝酸甜可口,麻婆豆腐麻辣鲜香,西红柿鸡蛋汤清爽解腻。胖子吃得满头大汗,连夸这家店手艺好。
“比不上你做的。”张清玄难得又夸了一句。
胖子顿时眉开眼笑:“那是!我那可是王嫂亲传的手艺!”
吃完饭,三人去了民政局的旧档案库。那是在一栋老楼的地下室,光线昏暗,空气里一股霉味。
管理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姓赵,戴着一副老花镜,说话慢条斯理。
“慈心孤儿院……我想想……”她翻着目录,“应该是在第三排架子上,一九四五年到一九五二年的卷宗。”
第三排架子堆得满满的,牛皮纸档案袋一个挨一个,上面用毛笔写着编号和年份。
找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了慈心孤儿院一九四八年的收容记录。
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是工整的钢笔字:
“李翠儿,女,十四岁。父李德贵,已枪决。母早逝。于民国三十七年十一月十日收容。健康状况:体弱,有咳嗽症状。教育程度:读过三年私塾。”
后面还有几行记录:
“一九四九年三月,由城南裁缝铺刘氏夫妇领养,改名刘秀兰。”
“一九五一年,刘氏夫妇迁往上海,携女同往。”
“一九五五年,刘秀兰(李翠儿)与上海机械厂工人周建国结婚。”
“一九五六年,生一子,取名周志强。”
记录到此为止。
“看来她过得还不错。”林瑶说,“被领养,结婚生子,算是有了个好结局。”
张清玄看着最后一行字,沉默了一会儿。
“她儿子周志强,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六十多岁了。”他看向林瑶,“能查到这个人吗?”
“应该可以。”林瑶说,“上海那边的户籍系统是联网的,我托同事查一下。”
从档案库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阳光西斜,把整条街染成金色。
“今天先到这吧。”张清玄说,“有消息了告诉我。”
三人分开,张清玄和胖子回了扎纸店。
一进门,就看见陈子轩在后院扎马步,两条腿抖得像筛糠,但硬是没倒。
“哟,陈少还在练呢?”胖子调侃。
陈子轩咬着牙,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
张清玄看了他一眼:“姿势还行,就是腿力不够。再站十分钟,然后休息。”
陈子轩脸都白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胖子去厨房准备晚饭。今天买了条新鲜的鲈鱼,他打算做清蒸。鱼要处理干净,抹上盐和料酒,肚子里塞姜片葱段,水开后上锅蒸八分钟,出锅后淋上热油和生抽,再撒一把葱花——简单,但鲜美。
蒸鱼的功夫,他又炒了个蒜蓉空心菜,煮了个冬瓜汤。
晚饭时,陈子轩的腿还是软的,坐凳子都要扶着桌子。
“玄哥,这站桩……得练多久才能不抖啊?”他苦着脸问。
“看资质。”张清玄夹了块鱼腹肉,“快的三个月,慢的一年半载。”
“那我是快的还是慢的?”
“看你坚持。”张清玄瞥他一眼,“每天六点,雷打不动地练,三个月应该能稳。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三年都没用。”
陈子轩赶紧表决心:“我一定坚持!”
正吃着,林瑶的电话来了。
“查到了。”她的声音有些复杂,“周志强还活着,六十五岁,退休前是上海一家中学的语文老师。他母亲刘秀兰——也就是李翠儿——一九九八年去世的,享年六十四岁。”
张清玄放下筷子:“死因?”
“肺癌。”林瑶顿了顿,“还有一件事……周志强有个女儿,叫周晓雯,今年三十五岁,就在咱们市工作,是一家设计公司的总监。”
“地址有吗?”
“有。我发你微信。”
挂了电话,张清玄看着手机上的地址,沉默了一会儿。
“老板,要去找她吗?”胖子问。
“明天去。”张清玄说,“带上井底的那枚银簪子。”
“那女鬼那边……”
“明晚再去。”张清玄继续吃饭,“先让她女儿的后人知道这件事。”
胖子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老板,你说那个周晓雯……要是知道自己的太姥姥是被人害死的,会是什么反应?”
“不知道。”张清玄淡淡道,“但这是她家族的历史,她有权利知道。”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胡同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铺开。
扎纸店的灯光温暖,饭桌上的菜肴冒着热气。在这个平凡而安宁的夜晚,一段尘封了八十年的往事,即将被重新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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