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老宅深井
清晨六点,胡同里还飘着薄雾。
胖子打着哈欠从后院出来,看见张清玄已经坐在柜台后喝茶了。紫砂壶冒着热气,茶香混着晨雾,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老板,起这么早?”胖子揉了揉眼睛,“今天不是要去李奶奶家吗?”
“约的九点。”张清玄喝了口茶,“先办别的事。”
他从抽屉里拿出昨天老太太给的那张泛黄照片,又从货架上取下一沓黄纸。胖子凑过来看,只见张清玄把照片平铺在桌上,手指在照片边缘轻轻划过。
“老板,这都三十年的人了,真能找到?”
“找不着人,找找魂还是可以的。”张清玄从笔筒里抽出支朱砂笔,“但得看这孩子的魂魄还在不在。要是早就投胎转世了,那就真没辙。”
他在黄纸上画了个复杂的符文,然后把照片压在符文中央。咬破左手食指,在照片背面点了滴血。
血珠渗进照片的瞬间,黄纸上的符文微微亮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
“没了。”张清玄说。
“啥没了?”
“魂魄不在了。”他把照片收起来,“要么投胎了,要么魂飞魄散了。总之,阳间找不到痕迹了。”
胖子“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挺同情那老太太的,找了三十年,最后连个念想都留不下。
七点半,陈子轩准时出现在胡同口。他今天穿了身运动装,头发还有点湿,显然是刚洗过澡。
“玄哥,我来了!”他跑进店里,气喘吁吁,“公园跑了两圈,热完身了。”
张清玄上下打量他一眼:“鞋不错。”
陈子轩脚上是双专业跑鞋,一看就不便宜。
“朋友推荐的,说适合跑步。”陈子轩嘿嘿笑,“玄哥,今天教什么?”
“站桩。”张清玄放下茶杯,“去后院。”
后院不大,约莫二十平米,青砖铺地,墙角堆着些杂物。张清玄让陈子轩站在院子中央,双脚分开与肩同宽。
“膝盖微屈,腰背挺直,目视前方。”他边说边调整陈子轩的姿势,“手这样放,像抱个球。呼吸要慢,要深,吸气的时候想象气从脚底往上走,呼气的时候往下沉。”
陈子轩照做,刚开始还挺新鲜,过了五分钟就开始腿抖。
“玄哥,腿酸……”
“正常。”张清玄搬了把凳子坐下,“先站半小时。”
“半小时?!”陈子轩脸都白了。
“嫌久可以不站。”张清玄端起茶,“但以后别来找我学东西。”
陈子轩咬咬牙,不说话了。
胖子在厨房做早饭,煎鸡蛋的香味飘出来。张清玄吸了吸鼻子:“胖子,煎老点,我喜欢焦边的。”
“知道了老板!”胖子在厨房里喊,“陈少,给你也煎两个?”
“要……要……”陈子轩说话都费劲了。
八点半,早饭上桌。煎鸡蛋、白粥、咸菜,简单但管饱。陈子轩站完桩,腿都软了,坐下的时候差点摔地上。
“刚开始都这样。”张清玄把粥推给他,“喝点热的。”
正吃着,林瑶来了。她今天没穿警服,而是米色的针织衫配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手里拎着个纸袋。
“给你们带了包子。”她把纸袋放桌上,“胡同口那家,刚出锅的。”
胖子打开纸袋,里面是六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
“林警官真好!”他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唔……真香!”
张清玄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皮薄馅大,汤汁饱满,确实是老字号的手艺。
“李奶奶家的事,我查了一下。”林瑶坐下,从包里掏出个小本子,“她家那房子,是八十年代建的老公房。但建房子之前,那片地是个乱葬岗。”
“乱葬岗?”陈子轩停住筷子。
“嗯,解放前的事了。”林瑶翻着本子,“五十年代平整土地,把那片坟都迁了。但迁得不彻底,有些无主坟就原地埋深了。李奶奶家那栋楼,正好盖在原来的坟场中心位置。”
张清玄喝了口粥:“怪不得。”
“另外还有个事。”林瑶压低声音,“李奶奶对门的邻居,姓王的那家,上个月搬走了。走得很急,家具都没搬完。我问了居委会,说是王家儿子突然得了怪病,晚上老说胡话,看见‘红眼睛的人’。”
陈子轩打了个寒颤:“又是红眼睛?”
“不止王家。”林瑶继续说,“那栋楼三单元,最近三个月,已经有四户人家出过类似的事。都是小孩半夜哭,说看见红眼睛的阿姨。大人不信,但自己也会做噩梦。”
张清玄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来不是一家的事,是一栋楼的事。”
“需要我陪你去吗?”林瑶问。
“不用。”张清玄站起来,“我和胖子去就行。人多反而容易惊动东西。”
他走到柜台后,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准备好的盐、红绳、黄纸。想了想,又往包里塞了把剪刀和一小瓶朱砂。
九点整,两人出门。
李奶奶家在城西的老居民区,房子是那种六层的老式板楼,外墙的水泥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的红砖。楼道里很暗,声控灯时亮时灭,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
李奶奶住在三楼。敲开门时,老太太眼睛红肿,显然又是一夜没睡。
“张老板,您可来了!”她赶紧把两人让进屋。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家具都是老式的。客厅墙上挂着全家福,照片里的小男孩笑得灿烂,旁边是年轻的李奶奶和她丈夫。
“孩子在里屋。”李奶奶指了指卧室,“昨晚又哭了一夜,天亮才睡着。”
张清玄走进卧室。床上躺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皱着。他掀开被子看了看,小孩的手腕上有几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勒过。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半个月前。”李奶奶抹眼泪,“开始只是做噩梦,后来就……就能看见了。他说那个阿姨穿着红衣服,眼睛也是红的,老在窗户外面看他。”
张清玄走到窗边。窗户对着楼后的空地,空地上杂草丛生,堆着些建筑垃圾。他打开窗户,探出身看了看,又缩回来。
“胖子,盐。”
胖子赶紧递上盐包。张清玄抓了把盐,沿着窗台撒了一圈。盐粒落下的瞬间,窗台上隐约冒出几缕白烟,很快消散了。
“阴气很重。”他说,“但不是从外面进来的。”
“那是从哪?”李奶奶紧张地问。
张清玄没回答,而是走到客厅中央,蹲下身,手指按在地板上。老式的水磨石地面冰凉,但他能感觉到地板下面有细微的震动——不是机械震动,是某种能量的波动。
“楼下住人吗?”他问。
“楼下是王奶奶家,上个月搬走了。”李奶奶说,“房子空着。”
“钥匙有吗?”
“有有,王奶奶走的时候把钥匙放我这了,让我帮忙看看房子。”
拿到钥匙,三人下楼。二楼的门打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房子确实空了很久,家具上盖着白布,地上积着厚厚的灰。
张清玄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卫生间门口。卫生间的瓷砖地上,有几块颜色特别深,像是被水泡过。
“胖子,帮忙把这地砖撬开。”
“啊?撬地砖?”胖子愣住了,“老板,这不太好吧……”
“撬。”张清玄语气不容置疑,“出事我负责。”
胖子只好去找工具。王奶奶家厨房有把旧锤子和撬棍,他拿过来,在张清玄指定的位置开始撬。老房子的地砖粘得不牢,几下就撬开了。
地砖下面是水泥层。张清玄接过锤子,用力砸了几下,水泥裂开,露出下面的土层。
土是黑色的,带着一股腥味。
“继续挖。”他说。
胖子硬着头皮往下挖。挖了约莫半米深,撬棍碰到了硬物。他扒开土,下面是一块青石板,石板上刻着模糊的符文。
“老板,这是……”
张清玄蹲下身,用手抹去石板上的土。符文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但还能看出大概轮廓——是镇压类的符咒。
“把石板搬开。”
两人合力搬开石板。石板下是个直径约半米的洞,深不见底,洞里往外冒寒气。
李奶奶吓得后退几步:“这……这是什么?”
“井。”张清玄说,“老井。建楼的时候没填实,留了个口子。”
他从包里掏出手电筒照下去。井很深,手电光只能照到七八米的地方,再往下就是一片漆黑。但借着光能看到,井壁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
“胖子,红绳。”
胖子递上红绳。张清玄把红绳一头系在撬棍上,另一头垂进井里。红绳缓缓下沉,放了约莫二十米,突然绷紧了。
“到底了。”他拉了拉红绳,“下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李奶奶声音发颤。
张清玄没说话,而是把红绳拉上来。绳子上沾着黑泥,还缠着几缕头发——长长的,女人的头发。
“这井里……死过人?”胖子脸色发白。
“不止一个。”张清玄把头发摘下来,放在掌心看了看,“头发颜色不一样,有黑的,有棕的,还有白的。死的年头不一样。”
他站起来,看向李奶奶:“这栋楼建的时候,是不是出过事?”
李奶奶想了想:“我……我好像听老人说过。当年打地基的时候,挖出过骨头,但工地领导让工人继续施工,说没事……”
“然后呢?”
“然后……好像死过几个工人。”李奶奶努力回忆,“说是意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但后来有传言,说那些工人死前都说过,晚上听见井里有女人哭。”
张清玄点点头:“那就对了。”
他走到客厅,从包里掏出三张黄纸,用朱砂笔在上面画符。画完,把符纸分别贴在卧室、客厅、卫生间的门上。
“李奶奶,今天晚上,你带孩子去亲戚家住。”他说,“明天再回来。”
“那……那井里的东西……”
“我来处理。”张清玄看了眼墙上的钟,十点半,“胖子,回去拿东西。今天晚上要下井。”
回到扎纸店时,已经快中午了。陈子轩还在后院站桩,腿抖得像筛糠,但硬是没倒下。
“玄哥,你们回来了?”他满头大汗,“李奶奶家的事解决了?”
“还没。”张清玄说,“晚上还得去。”
他走进店里,开始准备东西。除了常规的符纸、朱砂,还从货架最上层拿了个小木盒。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卷银色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老板,这是什么?”胖子好奇地问。
“天蚕丝。”张清玄把丝线缠在手腕上,“纯阳之物,阴邪碰着就烧。贵得很,这一卷值五万。”
胖子倒吸一口凉气:“五万?就这卷线?”
“嫌贵?”张清玄瞥他一眼,“那你晚上别跟我下井,在井口守着就行。”
“别别别!我跟!我跟!”胖子赶紧说,“我就是……就是觉得太贵了。”
中午饭是陈静薇送来的。她今天穿了身淡紫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很白。手里拎着个三层食盒,一打开,香气扑鼻。
“听说你们要去处理棘手的事,我让厨房做了些补充体力的。”她把菜一样样拿出来:红烧肉、清蒸鱼、蒜蓉青菜、还有一大碗鸡汤。
胖子眼睛都直了:“陈小姐,你也太好了吧!”
“张先生辛苦,应该的。”陈静薇微笑,很自然地在张清玄旁边坐下,“需要我帮忙吗?陈家有几个保镖,身手不错。”
“不用。”张清玄夹了块红烧肉,“人多反而麻烦。”
正说着,林瑶也来了。她换了身便装,手里提着一袋水果。
“都在啊。”她看到陈静薇,眼神闪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我买了点橙子,补充维生素。”
得,修罗场又开始了。
胖子赶紧低头扒饭,陈子轩则假装研究手里的筷子,眼睛却偷偷往那边瞟。
“林警官今天不忙?”陈静薇笑着问。
“还好,案子处理完了,下午休息。”林瑶也笑,“陈小姐今天不用去公司?”
“上午开完会了,下午没事。”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表面客气,底下暗流涌动。张清玄倒像是没察觉,自顾自吃饭,偶尔还点评一句:“这鱼蒸得不错,火候刚好。”
吃完饭,陈静薇和林瑶都没走,反而帮忙收拾碗筷。胖子看得啧啧称奇——这两位大小姐,平时哪干过这种活。
下午两点,张清玄开始画符。这次画的符和平时不一样,用的是特制的金粉,每画一笔都要凝神静气。画完三张,额头已经见汗。
“老板,这次这么费劲?”胖子递上毛巾。
“井里的东西不简单。”张清玄擦了擦汗,“能影响整栋楼,至少是百年以上的老鬼。而且怨气极深,不然不会连小孩都能看见。”
“百年老鬼?那得是多大的冤屈?”
“不知道。”张清玄把画好的符收好,“但今晚下去,应该就能知道了。”
傍晚时分,东西都准备好了。除了符纸、天蚕丝,张清玄还带了一把桃木剑——不是店里卖的那种工艺品,是真正的百年雷击桃木,剑身乌黑,隐隐有雷纹。
“走吧。”他背上包,“早去早回。”
三人再次来到李奶奶家楼下。天已经黑了,整栋楼只有零星几户亮着灯,其他窗户都是黑的——显然,闹鬼的传言已经传开,很多人都暂时搬走了。
王奶奶家的门还开着,井口黑黢黢的,往外冒着寒气。
张清玄在井口布了个简单的阵法,用朱砂在地上画了个圈,圈里摆了三根蜡烛。
“胖子,蜡烛点燃,看好。蜡烛要是灭了,立刻拉绳子。”
“老板,你一个人下去?”胖子紧张地问。
“不然呢?”张清玄把天蚕丝系在腰上,另一头递给胖子,“你拉着,有情况我会扯绳子。记住,我没扯绳子,千万别拉我上来。”
“为……为什么?”
“因为可能不是我在下面扯。”张清玄说完,纵身跳进井里。
胖子吓得差点叫出来,赶紧抓紧绳子。绳子一直往下放,放了约莫二十米,停住了。
井里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井口透下一点微光。张清玄打开头灯,光束照亮了井壁。井壁湿滑,长满了青苔,往下看,井底隐约有水光。
他慢慢往下滑。越往下,寒气越重,呼吸都能看见白雾。
到了井底,脚下是没膝深的积水,冰冷刺骨。井底空间比想象中大,直径约有两米,像个小小的地下密室。
头灯照过去,井壁上有很多抓痕——深深的,像是有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还有一些黑色的污渍,干涸了很久,但张清玄闻得出,那是血。
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井底的泥。泥里混着很多东西:碎布片、骨头渣、还有……一枚银簪子。
簪子已经氧化发黑,但还能看出原本的样式,是民国时期流行的款式。
张清玄把簪子收起来,继续检查。在井底最深的角落,他发现了一具骸骨。
骸骨蜷缩着,身上的衣服早就烂光了,但从骨盆形状看,是个女性。头骨上有裂痕,应该是被重物击打过。
就在这时,头顶的蜡烛突然晃动起来。
不是风吹的那种晃动,是有规律的,一下,两下,三下……像是有人在轻轻摇晃绳子。
张清玄抬头,看见井口的光里,多了个影子。
一个女人的影子,长发,穿着红衣,正趴在井口往下看。
“来了。”他低声说,握紧了桃木剑。
井水开始波动。不是他从上面下来的那种波动,是从井底深处涌上来的。水里冒出一个个气泡,带着腐臭的味道。
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从水里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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