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手艺，名不虚传。这暗哨挖得极好，比军中老卒更懂因地制宜。
修葺陈家陵墓时，陆六为了不暴露身份，许多规制和手艺都是跟着身边人现学的。
“这几日，你便跟在玄鸦姑娘身边，专心协助城防修缮加固之事。若做得好，北河城不会亏待有用之人。”
柳晴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簪子递给了陆六。
陆六见状一愣，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双手接过。
他检视着簪身，尤其是簪头与簪尾那些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接缝和凸起。
这是陆家本族秘传的技艺。
“我陆家还有人活着？”
当年江南陆家被屠九族的血色噩梦，是他每一个深夜都无法摆脱的梦魇。那场突如其来的滔天大祸，几乎将整个陆氏从世间抹去。
他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活了这些年，一直以为自己是孤魂野鬼。
柳晴晚点头，当时她在林远道身上看到的那些暗器时，便起了疑心，她曾见过陆六送给小荷簪子里的手艺。
“江南陆家，并未死绝。至少，制作此物的人，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她没有立刻说出陆岑远的名字，而是让这个事实在陆六心中继续发酵。
柳晴晚：“如果你想和他见面，去找林远道就行，不过，他们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柳晴晚知晓陆六真实身份后，担心他会遭到一些有心之人的追杀，便刻意隐瞒了陆六的消息。
陆六虽然在林远道手下打杂，但并不与他直接接触。
“你心中有数便好。眼下北河城正值多事之秋，你们各自安于其位，做好分内之事，便是最大的稳妥。待时机成熟，我自会为你们安排。”
柳晴晚继续说道：“此外，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个一样的簪子。”
当时她在舅父那儿刚打开机关就因迷雾晕了过去，后来她多次占卜推算，关于林远道的都像是一团迷雾。
“大人是要……仿制？”
柳晴晚点头：“不错。”
“小人可以一试。不过，我离家时年幼，许多手艺，有小人未必能完全复刻，亦不敢保证做出的仿品能骗过真正高明的眼力。且，仿制此物，需将其拆解研究，恐怕会对原物有所损……”
“无妨。”柳晴晚果断将原簪递出。
“你只管放手去做。我要的，是‘看起来’一样，关键时刻能‘用得上’。至于内里乾坤，你尽力而为，能做到几分便是几分。即便只能仿其形，也已足够。”
几日后，柳晴晚正在房中对着北境地图凝神思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惊云通传后，徐佳慧提着一个双层食盒，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半旧的藕荷色夹袄，通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与往日的官家小姐判若两人。
“柳姐姐，”徐佳慧将食盒放在桌上，“我看你最近总是忙到很晚，厨下炖了些冰糖雪梨，最是润肺安神……还有几样小点心，你趁热用些吧。”
“有劳你费心。”
柳晴晚示意她坐下，“近日城中事务繁杂，倒是疏忽了你那边。可还缺什么？住得可还习惯？”
徐佳慧连忙摇头：“不缺什么，住得也很好，柳姐姐安排的都很周到。”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似乎想说什么，又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她原本确实还惦念着那只银狐，可眼下看到柳姐姐如此辛劳，自己又这般境况，那点小心思实在难以启齿。
柳晴晚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亲手打开食盒，里面是温润清甜的雪梨羹和几样精致的点心，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
“佳慧，你来找我，有要事？”
徐佳慧被戳穿后，脸色微红，“我……我……”
“其实我是想来问问柳姐姐，我父亲他、他在京城，可还好？近来都没有家书，我有些担心。”
这话半真半假，担忧是真，但此刻提起，更多是为了掩饰最初的尴尬。
柳晴晚看着她慌乱躲闪的眼神和泛红的耳根，心中了然。
她大概猜到了徐佳慧原本想说什么，既然对方临时改口，她也并不点破。
“徐相在京城，位高权重，自然是好的。”
柳晴晚转而道，“倒是你，独自在北河城，若有任何不便，或是心中烦闷，随时可来找我。送点心的心意我领了，但不必特意为此缩减自己的用度。”
她将食盒往徐佳慧面前轻轻推了推：“这些，我们一起用吧。你也该补补身子。”
“那只狐狸被我养在后院，改日我叫惊云给你送过去。”
“柳姐姐……我、我不是……”她语无伦次，脸颊更红了。
柳晴晚眉眼稍弯，这小姑娘，当初提及对萧衡的心思时，倒是胆大直接，敢在自己面前坦诚心事，怎么到了为一只狐狸讨要的小事上，反而这般忸怩不敢开口了？
“那狐狸灵性十足，留在你身边解解闷也好。只是，此物来历不凡，你需小心看顾，不可让外人随意接近，更不可带它离开院子。若它有任何异常举动，立刻让茗茶来报我，明白吗？”
等徐佳慧回到院子，那只银狐已经躺在她房门口了。
徐佳慧抱着它，这狐狸还一直撒娇。
柳晴晚瞧着时辰，她原本是去巡查新调整的哨卡部署和兵士操练情况，没想到在辕门外，竟见到了北河城县令张谦。
“张县令？”柳晴晚微微挑眉，下了马车，“可是城中民政有要事？何故来此军营重地？”
县令主管民政，一般不会无故涉足军营。
张县令搓了搓手，陪着小心道：“回大人，城中诸事尚算安稳，下官此来……其实是想求见玄鸦姑娘一面。”
张谦补充道，“是有关于城中几处官署、粮仓的防御加固之事，想请教玄鸦姑娘，毕竟她如今负责城防实务……下官不敢贸然打扰柳大人，想着玄鸦姑娘或许能更快定夺。”
想必这位张县令是听说了玄鸦曾在霍霆将军麾下担任过前锋营哨尉，在北境军中，霍霆旧部的名头依然响亮。
“霍霆将军的人”这个身份，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可靠与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