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承载着和平与探索意愿的规则共鸣信号,如同石沉大海,没入被引力波纹统治的黑暗后,没有激起任何可见的涟漪。死寂,依旧是这片星域唯一的主旋律。然而,就在探索团舰队保持着最高戒备,准备应对最坏情况时,持续监测引力波纹的传感器却传来了新的变化。
“报告!引力波纹的震荡频率正在改变!”导航官的声音带着惊异,“强度在衰减……不,是在重新分布!它们好像在……让开一条通道!”
全息星图上,那原本如同混乱涟漪般阻碍前方的引力场,开始以一种精妙的、绝非自然所能为的方式向两侧“退潮”,在舰队正前方,清理出了一条相对平静的、笔直通往黑暗深处的航道!
没有回应信号,却用行动做出了指引。
这更让人心生警惕。
“保持阵型,护盾能量聚焦前方,速度维持最低,我们进去。”林野下达指令,声音沉稳,但眼神无比锐利。舰队如同小心翼翼的探险者,缓缓驶入了那条被无形之力开辟出的通道。
航行并未持续太久。当前方的黑暗逐渐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庞大的轮廓所取代时,舰桥上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种混合着极致震撼与深沉悲哀的情绪,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那是一个……环。
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破损不堪的人造环状结构。
它静静地悬浮在原本应是恒星位置的虚空之中,其规模超越了人类想象的极限——它的直径足以轻松容纳下整个地球轨道。环体由某种黯淡无光的、非金属也非岩石的奇异材料构成,表面布满巨大的裂痕、撞击坑和熔毁的痕迹,无数结构碎片如同死亡的鳞片,从环体上剥落,飘散在周围的虚空中,形成了一片广阔的、冰冷的残骸带。
这是一个……戴森环的遗骸。
一个本该环绕恒星、汲取其几乎全部能量的、属于神级文明的宏伟造物。然而此刻,环内空空如也,只有绝对的黑暗与死寂。那颗本该成为它心脏的恒星,早已不知所踪,或许已在久远过去的某场灾难中湮灭,或许是被这个文明在最后时刻以无法理解的方式“消耗”殆尽。
“我的……天啊……”汉斯喃喃自语,作为一名工程师,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这造物所代表的科技水平,以及它如今呈现出的、令人绝望的破败。
舰队小心翼翼地靠近环体残骸。近距离观察下,那文明的死亡印记更加触目惊心。他们看到了扭曲断裂的巨型能量导管,看到了如同被巨力撕开的居住模块外壳,看到了无数凝固在真空中的、形态难以辨别的工具或载具残骸……没有战斗的痕迹,更像是一场从内部爆发的、无法遏制的系统性崩溃。
“检测到微弱的能量信号……来自环体深处,一个相对完好的结构节点。”浅川梨莎报告道,她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绝对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信号模式……很古老,但很稳定,像是一个……自动维持的数据库或者……纪念碑?”
“派遣侦察小队,乘坐强化穿梭机前往。”林野下令,“伊万,安全掩护。浅川,汉斯,远程技术支持。保持最高警惕。”
数小时后,侦察小队传回了令人心沉的消息。他们进入了那个保存相对完好的节点——一个如同巨大陵墓般的球形空间。空间中央,并非预想中的控制核心或知识宝库,而是一座巨大的、由类似黑曜石材料构成的石碑。
石碑上,铭刻着的并非复杂的科技图纸或英雄史诗,而是用一种近乎泣血的、直指灵魂的抽象符号与图像,记录了这个被称为“环宇族”的文明,从崛起到鼎盛,再到……自我毁灭的全部历史。
图像描绘了他们如何从母星走出,如何掌握规则之力,如何建造这伟大的戴森环,如何一度达到文明的巅峰。但随后,画面急转直下——内部不同派系因对资源分配、进化方向、乃至对规则本身理解的差异,爆发了愈演愈烈的冲突。猜忌、仇恨、对绝对权力的追逐,取代了早期的合作精神。他们开始将强大的规则之力武器化,用于内战。
最终,一场失控的、动摇了物质世界根基的规则武器对轰,在戴森环的核心区域爆发。连锁反应摧毁了环体结构,引爆了能量核心,甚至……可能撕裂了空间,葬送了他们的恒星。
石碑的最后部分,没有图像,只有一片如同凝固血泪般的暗红色泽,以及一段被翻译过来的、回荡在侦察队员通讯频道里的、冰冷而绝望的意识信息:
【……我们曾触摸星辰,却未能战胜内心的阴影。】
【……力量放大了我们的欲望,规则成了我们自毁的工具。】
【……后来者,若你能看到这些……请以我们为戒。】
【……文明的真正试炼,不在星空,而在……人心。】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侦察小队沉默地将所有数据传回“希望号”。
舰桥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主屏幕上那巨大的、破损的戴森环,看着那座记录了一个文明最终结局的黑色石碑。没有敌人,没有天灾,只有一个文明倒在自身“文明之癌”下的、无声的悲剧现场。
一个文明的墓碑,以其自身的毁灭,给所有来访者上了一堂沉默而震耳发聩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