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夏,神都洛阳沐浴在炽烈的阳光与喧嚣的市井声中。洛水两岸垂柳如烟,舟楫如织,繁华似锦,似乎将陕州伏牛山深处的血腥与诡谲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狄仁杰一行人的车驾,在经历了月余的奔波与惊险后,终于缓缓驶入了这座帝国的中心。相较于离京时的微服简从,此次归来,虽有朝廷仪仗护卫,彰显功勋,但狄仁杰的心境,却比离去时更为沉重。
狄府门前,老管家狄春早已率领一众仆役翘首以盼。见到狄仁杰下车,狄春快步上前,眼圈微红,激动地行礼:“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他目光扫过略显清瘦但精神尚可的狄仁杰,又看到跟在身后、脸色仍有些苍白的李元芳,更是心疼不已,“李将军,您这伤……”
“无碍,休养些时日便好。”李元芳摆了摆手,示意狄春不必担心。
曾泰亦是感慨万千,对着熟悉的府门深深一揖。
回到阔别已久的书房,炭火早已撤去,换上了祛暑的冰盆,带来一丝凉意。狄仁杰沐浴更衣,洗去一路风尘,却洗不去眉宇间凝结的思虑。
“狄春,我离京这些时日,神都可有异常?”狄仁杰抿了一口清茶,问道。
狄春恭敬回道:“回老爷,神都表面一切如常。格物院那边,墨砚先生和王太医依照您的吩咐,持续监测地脉星象,数据平稳,未有大的波动。只是……”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近半月来,城中似乎多了些生面孔,多是些游方僧人、道士打扮,或在市井卖艺杂耍之人,看似寻常,但据老奴观察,这些人眼神精明,步履沉稳,不似真正的方外之人或寻常江湖客。而且,他们似乎对城北的几处前朝旧宫观遗址,格外感兴趣。”
“哦?”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城北旧宫观遗址?这与陕州线索中指向的“洛阳方面”,以及之前安乐门可能利用古地进行邪仪的推断,隐隐契合。“可知他们具体关注哪几处?”
“主要是上清宫、玄都观这几处前朝香火鼎盛,如今已半废弃之地。”狄春答道。
狄仁杰微微颔首,将这些信息记在心中。神都的水,果然从不平静。
次日,狄仁杰入宫面圣,详细禀报了陕州之行的经过与发现,尤其强调了郭通背后那神秘的“云纹”标记及可能存在的朝中保护伞。
紫宸殿内,女皇武则天端坐于御座之上,静静地听着狄仁杰的陈述,凤目低垂,看不出喜怒。直到狄仁杰言罢,她才缓缓抬起眼,目光深邃如渊。
“狄卿辛苦了。”女皇的声音平静无波,“陕州之事,卿处置得宜,消弭了一场大祸。至于卿所虑……朕心中有数。”她再次用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随即转移了话题,“漕运改制之疏,朕已览过,所言切中时弊。朕意,由卿主持,会同户部、工部,详议章程,尽快推行。”
“臣,领旨。”狄仁杰知道,女皇不愿在明面上深究那“背后之人”,自有其政治考量。他亦不再多言,躬身领命。
退出紫宸殿,行走在宫禁深深的廊庑间,阳光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狄仁杰知道,明面上的奖赏与委任,是对他功劳的肯定;但暗地里的较量,恐怕才刚刚开始。女皇那句“朕心中有数”,更像是一种警示,提醒他此事牵扯甚广,需得慎之又慎。
回到狄府,狄仁杰并未立刻着手漕运改制之事,而是先去了格物院。
格物院内,依旧是一片忙碌景象。墨砚先生正对着新绘制的星图与地脉对应图凝神思索,王太医则在药炉前忙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
见到狄仁杰归来,两人皆是欣喜,连忙上前见礼。
“怀英(狄公),你总算回来了!”墨砚先生捻着胡须,关切道,“陕州之事,我们在神都亦有耳闻,真是险象环生。”
王太医也道:“李将军伤势如何?老夫这里新配了些生肌活血的良药,稍后便让人送去府上。”
狄仁杰谢过二人,随即问道:“二位先生,近来对地脉星象的观测,可有何新的发现?尤其是与城北旧宫观相关之地?”
墨砚先生闻言,神色变得有些严肃:“正欲向狄公禀报。近一月来,城北上清宫、玄都观旧址附近,地脉读数偶有极其微弱的、非周期性的异常波动,与星象对应关系亦有些紊乱,虽幅度极小,远不及之前星陨核心的影响,但其性质……颇为古怪,不似自然形成。”
王太医补充道:“老夫也曾借口采药,去那附近转过。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种极澹的、类似檀香却又混合了某种矿物燃烧后的特殊气味,与之前汴州邪仪所用之物,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地脉微扰,特殊气味……狄仁杰的心沉了下去。看来,狄春的观察并非空穴来风,那些出现在神都的“方外之人”,果然有所图谋!他们是在勘测地形?还是在为某种仪式做准备?这与陕州的“云纹”标记、安乐门的阴影,是否同出一源?
“加强对此区域的监测,尤其是夜间。”狄仁杰沉声吩咐,“有任何细微变化,立刻报我。”
“是!”
在格物院盘桓片刻后,狄仁杰回到府中书房,李元芳已在此等候。他的伤势在狄仁杰带回的王太医秘药调理下,已好了大半,此刻正擦拭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宝刀。
“大人,可是有新的发现?”李元芳见狄仁杰神色凝重,问道。
狄仁杰将格物院的发现以及狄春的观察说了一遍。“元芳,你的伤势未愈,本不应让你劳顿。但神都恐有变故,我需要你暗中查访那些出现在城北的僧道、杂耍艺人之流,摸清他们的底细、落脚点,以及……他们究竟在寻找什么,或者,在准备什么。切记,只可暗访,不可惊动。”
“大人放心,属下明白!”李元芳毫不犹豫地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任何可能危害神都、危害狄公的隐患,他都不会放过。
“曾泰,”狄仁杰又看向侍立一旁的曾泰,“你协助元芳,整理信息。同时,你以文士身份,多与太学生、清流文人交往,听听他们对近来朝野之事的议论,尤其是……关于一些前朝旧事,或者某些勋贵大臣的异常动向。”
“学生领命。”
安排已定,狄仁杰独自坐在书案前,铺开一张神都舆图,目光落在城北那片标记着前朝宫观遗址的区域。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却照不透他心中逐渐汇聚的迷雾。
陕州的血腥未远,神都的暗涌已起。那隐藏在“云纹”标记之后的黑手,似乎并未因郭通之死而收敛,反而将触角伸向了帝国的中枢。他们究竟想在神都这片龙兴之地,谋划什么?是与安乐门一般的邪异仪式,还是……更为可怕的图谋?
狄仁杰轻轻摩挲着舆图上“上清宫”三个小字,眼神锐利如刀。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其目的为何,只要危及这大唐江山,危及这黎民百姓,他狄仁杰,定要与其周旋到底!一场发生在帝国心脏地带的暗战,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