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深处的律动并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那是一种源自星球骨架的低沉轰鸣,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庞然大物,正在地壳之下缓缓翻身。
轰!轰!轰!
千帆城外,那片曾被议会划为禁区的九碑山脉,忽然山摇地动!
山脊之上,九块尘封已久的巨岩毫无征兆地破土而出,带着万钧之势冲天而起!
它们并非完整的石碑,而是九柄形态各异的断剑残刃,斜斜插入云霄,剑尖破碎处狰狞如鬼爪,在阴沉的天空下,勾勒出不屈而悲壮的轮廓。
每一座石碑,都散发着古老而死寂的气息,仿佛是九位战死神明的墓碑。
火种营临时驻地,高塔之上,苏晚星面前的光幕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地脉读数异常!九碑山脉的能量指数正在以几何级数攀升……不对!”她猛然放大一处数据流,失声惊呼:“是共鸣!那些碑……它们在主动吸收‘反律藤种子’逸散出的能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营地中央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林澈。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血神魂的“掘墓”,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浑身上下的伤口被简单包扎,却依旧有血迹不断渗出。
尤其是他那条被烛阴毒火烧灼过的断臂,创口处,一滴滴紫金色的血珠正顺着焦黑的皮肉滚落,滴在地上,竟让泥土都发出一阵“滋滋”的腐蚀声。
听到苏晚星的警报,他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抬起头,望向那九座新生的“断剑山峰”,眼中燃起一抹近乎疯狂的炽热。
“它们……醒了。”他喃喃自语,随即不顾众人劝阻,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朝着九碑山脉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血印。
那条通往山脉的古道,仿佛一条朝圣之路,而他,就是最虔诚却也最狼狈的信徒。
“首领!你不能去!你的伤……”
“林澈!回来!”
呼喊声被他抛在身后,他头也不回,步伐虽蹒跚,却异常坚定。
就在他即将踏上山路的一瞬间,一道白影仿佛一片被风吹落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
来人一袭白袍,纤尘不染,与周围荒芜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手中握着一柄看似无害的木剑,面容与谢无衣有七分相似,但气质却如万年冰川般冷冽。
正是碑林守者,白袍谢。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落在林澈身上,仿佛在审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器物。
“你身上,有血债的味道。”他声音平淡,木剑剑尖却如毒蛇吐信,轻描淡写地点在林澈胸口的伤处。
林澈闷哼一声,胸前的绷带瞬间被一股无形锐气切开,伤口迸裂,鲜血涌出。
“百棍不过者,不得近碑。”白袍谢的语气,如同在宣读一道不可违逆的法旨。
“哥!”
一声悲愤交加的嘶吼从山脚下传来,谢无衣疯了一般冲了过来,死死地盯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哥……你真的……还活着?”
白袍谢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仿佛身后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弟弟,只是空气。
“活人不该来此。”他淡漠地回应,“你带出来的这群孩子,以为用一时的血勇反抗,就能换来新生么?不,你们只会用自己的命,换来更多无辜者的死亡。”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所有火种营成员的头上。
林澈抹去嘴角的血迹,撑着重伤的身体缓缓站直。
他看着眼前这位理念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守碑人”,脸上非但没有愤怒,反而露出一个惨然而平静的笑容。
“我不是来求谁认可的。”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响彻山谷,“我是来告诉这些沉睡的石头,告诉那些被遗忘的英灵——”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们,还没死绝!”
话音落下的瞬间,白袍谢他不再多言,抬手一挥。
嗡——!
空气发出一声颤鸣,一根三尺长、儿臂粗的玄铁棍凭空浮现,棍身布满古朴的符文,散发着沉重如山的气息。
“第一棍。”
没有风声,没有预兆,那根玄铁棍仿佛瞬移般出现在林澈头顶,裹挟着镇压一切的意志,当头砸下!
沉闷的巨响,像是攻城锤砸在了城墙上。
林澈没有躲,他甚至连格挡的动作都没有,就那么硬生生地用自己的脊梁,扛下了这一击!
“咯嚓!”
清晰的骨裂声传来,他背后的衣衫瞬间被鲜血染红,整个人被巨力砸得双膝一跪,重重地砸在坚硬的石板路上,溅起一片烟尘。
“噗——”
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面前的土地。
他跪下了。
但他没有倒。
他用那双因为过度发力而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撑住地面,强行挺直了那根几乎要被砸断的脊梁,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首领!”
人群中,有年轻的成员忍不住发出了抽泣声。
这与战场上的厮杀不同,这是一种近乎自残的、无法理解的受难。
就在此时,人群中的花落忽然感到右臂一阵灼痛。
她低头看去,只见手臂上那因频繁使用“纹路逆推”而生成的金丝闭环,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发烫,仿佛有无数细碎的低语顺着经脉涌入她的脑海。
那些事……记忆的残响!
是历代武者在面临绝境、在承受极限痛苦时,最后一击中蕴含的意志碎片!
“啊……”她痛得闷哼一声,无数纷乱的画面在脑中闪过,有刀客临终前斩出的一刀,有拳师耗尽生命打出的一拳……最终,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汇聚成了一句模糊却无比清晰的呢喃:
“武非夺势,而在承重……”
第二日,天色微明。
同样的地点,林澈依旧跪在那里,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出人形,血痂与尘土混在一起,宛如一尊破碎的泥塑。
白袍谢面无表情,再次挥手。
第二十棍落下。
这一次,目标是林澈的左腿。
“咔嚓!”
令人牙酸的断骨声再次响起,林澈的左腿被这一棍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硬生生抽断!
他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却在最后一刻,用双掌死死按住地面,以一种极其屈辱却又无比坚韧的姿势,强行维持着跪姿。
“住手!住手啊!”谢无衣双目赤红,状若疯虎,就要冲上前去,却被一只苍老干枯的手死死拉住。
是断杖妪。
老妪拄着那根陪伴了她半生的拐杖,颤巍巍地走到人群最前方,浑浊的双眼望着山道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声音嘶哑地开口:“当年……他背我出火场的时候,也是一条腿瘸着……他说,只要另一条腿还能走,就不能把人扔下。”
她的眼中,流下两行浑浊的泪。
“这一棍,老婆子我……替他挡一半!”
说罢,不等白袍谢有任何反应,老妪竟爆发出与她衰老身躯完全不符的速度,主动将手中的拐杖迎向那呼啸而落的第二十一棍!
“砰!”
拐杖应声碎裂成漫天木屑!
一股磅礴大力透过残杖,狠狠轰在老妪胸口。
她如遭雷击,整个人向后喷血倒飞出去,却在落地前被几个火种营成员接住。
她挣扎着,死活不肯躺下,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山上的林澈,嘴里喃喃着:“不能倒……火种营的人……不能倒……”
第三日,刑罚再变。
白袍谢召出的刑棍表面,竟浮现出一圈圈无形的声波涟漪,专攻耳窍与神经。
棍未至,音先到。
林澈只觉得大脑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发黑,耳中只剩下尖锐的嗡鸣,五感六识在这一刻几乎被完全剥夺。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沦的刹那,一丝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异响,仿佛穿透了层层噪音,悄然传入他的经脉之中。
那是……一种奇特的吟诵声。
来自花落的方向。
她盘膝而坐,双目紧闭,手臂上的金络闭环光芒流转,竟是在以一种独特的共振方式,将她昨夜从无数记忆残响中解析出的那句“无招之意”,转化成一种特定的频率波段,悄悄送入林澈体内。
刹那间,林澈混沌的脑海中,竟清晰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位皮肤黝黑的老农,赤着双脚,正在田间挥锄耕地。
他没有招式,没有章法,锄起,锄落,每一个动作都朴实无华,却与脚下的大地形成了一种完美的韵律。
无论风吹雨打,他的身形都稳如磐石,仿佛与整片土地融为一体。
承重……原来是承载大地的重量。
林澈原本涣散的意识,在这一刻重新凝聚!
第四日清晨,林澈以一副彻底残破的身躯,盘坐在第一座断剑石碑之前。
他双手无力地按在冰冷的地面上,抬起血污遍布的脸,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开口:“为何习武?”
这不是在问别人,而是在问自己。
一直冷眼旁观的白袍谢,眼中终于掠过一抹异色。
林澈没有等答案,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微弱却坚定:“最初,是为了活下去。”
“后来……”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座死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断剑石碑表面,几根早已石化的古老藤蔓,竟微微颤动了一下。
高塔之上,苏晚星一直紧盯着地脉能量图,她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细微变化,轻声呢喃:“他不是在受刑……他是在用自己的痛苦,用自己的意志,去唤醒这些石头里的记忆。”
而在遥远的母炉核心,一份残存的日志数据库中,一行新的数据被悄然刷新:
【目标‘林澈’行为模式已完全偏离控制模型阈值——建议启动备用方案:‘英灵策反协议’。】
黄昏降临,残阳如血。
九碑山脉上空,乌云开始聚集,沉甸甸地压了下来,狂风卷着沙石,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白袍谢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幕,然后,目光重新落回林澈身上。
他伸出手。
这一次,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也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
风停了,雷鸣也静了。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他手中,第七十根刑棍,于雷光乍现的瞬间,悄然凝聚成形。
通体漆黑,没有一丝光泽,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