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仙楼内·商机博弈
沂州县城,最繁华的街市旁,会仙楼顶层的雅室门窗紧闭,将市井的喧嚣隔绝在外。室内,上好的龙井茶汤澄澈,氤氲着清香。
樊景琰风尘仆仆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紫檀桌面,眼神锐利如鹰。他听着樊掌柜事无巨细的汇报:年后平华村已按新约恢复送货,虽份额定为七成,品质却更上一层;对面迎客楼也签了新约,分得两成产出,凭借平华村独有的山鲜,生意又较之前有起色;新开发的豆豉辣酱首批已交付,正快马加鞭送往商队,前景广阔……樊景琰静默不语,脸上看不出喜怒。
“少东家,平华村此次口风甚紧,只言新作物价值恐在辣果子与亚麻籽之上,属下……实在探听不出更多。”樊掌柜语气带着一丝请罪的意味。
樊景琰摆了摆手:“无妨。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端起茶杯,轻吹浮叶,眼神深邃,“贵叔,你可知我为何亲自前来?”
“自是因这新作物干系重大……”
“不止于此。”樊景琰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平华村本身,就是一座远超我们预期的宝藏。它能拿出胡麻油,能养出灵鱼,能种出那些匪夷所思的菜蔬……如今又有这神秘新品。这已非简单的‘运气’二字可以解释。你可知这胡麻油在京城引起了多大的轰动?樊家特献的灵鱼鲜蔬在宫宴上博得的赞赏,更是让樊楼如今独占鳌头!”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所以,此物,无论为何,我们必须拿下!不仅要拿下,还要借此机会,将与平华村的合作推向更深一层。必要时,可以让渡部分利益给军方或官府,借他们的势,来巩固我们与平华村的独家之约。我们要的,不仅仅是货,更是这源源不断产出珍宝的‘源头’本身!”
“少东家英明!”樊掌柜应和,随即却面露踌躇,“少东家……”
“怎的?你少有这般吞吐之态。”樊景琰挑眉,“有何隐情?你是家中老人了,这规矩还需我教?”
樊掌柜深吸一口气,终究选择坦诚:“少东家,您年前曾问小人为何精神爽利,面色转佳……那是因为小人得了平华村送来的果子。”他既已开口,便不再隐瞒,将灵果之事和盘托出,
“果果那小囡囡家中有一棵非比寻常的平果树,据林家人说,此树与果果有缘,在她出生之日种下,与她同岁。小人曾亲见那树开花,花事之盛、香气之怡人,远非寻常林檎可比,置身其下便觉身心舒畅。”
“结果后,林家人送来两枚,其卖相已非凡品,滋味更是令人无法抗拒。小人当时只觉美味,未曾想……食后身体日渐爽利,一些纠缠多年的暗疾老毛病,竟在数日间悄然消退。”
他躬身道:“小人上次未能及时禀报,一是因此事实在奇异,令人难以置信;二来……果子已然吃下,无法呈交少东家查验,故……”
樊景琰指尖的敲击声戛然而止,良久沉默。樊掌柜垂手侍立,不敢打扰。
“竟还有此事……”樊景琰终于开口,语气深沉,“上次我只在林家大宅盘桓,未曾亲至果果家中探访。看来此番,必须专程登门拜访一下这位小福星了。正好,内子为感谢她为幼子提供的辅食配方,备下了一份谢礼,我当亲自送上。”
县衙书房·民生政绩
县衙后堂的书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文县尊文绍游略显疲惫却难掩兴奋的面容。桌上摊开的,是来自试种村的几份文书。
“好消息,大人,天大的好消息!”师爷指着文书,语气激动,“平华村献出的白萝卜、菠菜、莴笋、胡萝卜、大南瓜等菜种,在选定的两个村里长势极佳,产量远超寻常!百姓们皆言,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快、这般好的菜!若能推广开来,我县春冬两季的菜蔬供应,将大为宽裕啊!”
文绍游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好,好啊!民以食为天,此乃实实在在的德政。”他起身,在略显狭窄的书房内踱了两步,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正因如此,平华村此次的新作物,才更让人期待。若此物……若此物能如那大南瓜一般,不仅可作菜蔬,更能如稻麦一样,成为百姓果腹之物……”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师爷已然明了。粮食,永远是悬在地方官头上最沉重的一把剑,尤其是对流民汇聚的沂州县而言。
“大人,此次樊家少东亲至,厢军将领亦极为关注,这平衡之道……”师爷适时提醒。
文绍游神色一正,肃然道:“本官心中有数。首要之务,是确认此物于国于民是否有益。若果真利在千秋,本官拼着得罪人,也要为治下百姓争得一线推广之机!功绩名声,皆在其次。”
军营帅帐·情谊与隐痛
厢军驻地,岳奕谋的营帐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革与铁器的气息,与会仙楼的茶香、县衙的书墨香截然不同。
田大磊大大咧咧地坐在木墩上,咂摸着嘴,仿佛还在回味:“奕谋,你说大哥他们这回又能弄出啥好吃的?光是想想,俺这口水就要下来了!那香煎菌菇灵鱼,啧啧……”
岳奕谋擦拭佩剑的手微微一顿,唇角牵起一丝笑意:“大力哥那里,总让人心生向往。不独是美食,更是那份……生机勃勃的安宁。”他放下佩剑,神色转为凝重,“不过,大哥此次郑重相邀,所言‘价值不亚于辣果子’,恐怕并非指向口腹之欲。我猜测,此物或与军粮、军需相关。”
“军粮?军需?”田大磊挠了挠头,“要是能像那些菜一样好种又顶饱,那可真是帮了咱们大忙了!弟兄们也能少吃些陈米烂谷。或是像那亚麻,既能榨油还能织布,让兄弟们吃饱穿暖,那就更好了!”
说话间,田大磊不自觉地活动了一下右肩,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低声嘟囔:“这鬼天气,潮乎乎的,又快清明了,俺这老伤处夜里就跟针扎似的,不得劲。”
岳奕谋闻言,默然将手按在自己左腿的膝盖上。那里曾中过箭伤,每逢阴雨潮湿,便隐痛不止,如附骨之疽。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习惯了。倒是每次去平华村,在那院子里坐上一坐,浑身筋骨似乎都能松快几分。”
田大磊眼睛一亮:“对对对!俺也是这感觉!那地方就是舒坦!等这事儿了了,咱可得再去大哥家好好松快松快!”他话头一转,带着几分憧憬,“你说,俺带着媳妇孩子也去那儿落户如何?你也知道,俺家现在就剩这几口人了。俺常年在军营,俺媳妇儿带着两个小子虽住在州府宅子里,但他们并不十分快活……”
“此事你需与嫂子好生商议,若她同意,再与大力哥提及。”岳奕谋虽有一丝未能同往的遗憾,仍诚心建议,“我身不由己,无法落户平华村。你们若能与大哥比邻而居,我定当时常叨扰。那确实是个……好地方。”
两人相视一笑,已将平华村之行,视作公务之外的一份私心期盼。
三方人马,心思各异,却都将目光共同投向了那个偏远的山村。
商者谋其利,政者求其安,军者图其便。一缕关于旧伤隐痛的私语,与一个安家落户的憧憬,也悄然汇入了这即将奔涌向前的洪流之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平华村那片即将成熟的金色波浪,已然在无声无息间,搅动了沂州县乃至更广阔天地间的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