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杀人?”王汉彰下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茫然,仿佛一时没能完全理解这四个字在当下情境中的具体所指。这个概念他懂,但如何操作,借谁的刀,却是一片迷雾。
坐在后座上的大师兄杨子祥,透过车内微弱的光线,看到王汉彰那带着困惑的侧脸轮廓,笃定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玩笑的神色,郑重其事地确认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有任何置疑:“没错,就是借刀杀人!” 这几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仿佛每个字都蕴含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呵呵……”王汉彰干笑了两声,笑声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空洞、发飘,甚至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他当然明白“借刀杀人”这四个字最表层的、字面上的意思。
可是,环顾自身,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他王汉彰在南市这一亩三分地上或许还算个人物,但在那些真正手握权柄、居于庙堂之上的权贵眼中,恐怕本身就只是一把还算锋利、容易被利用的刀而已。向来只有那些大人物借他这把“刀”的势,去清除障碍,他何曾有过资格和资本,去反过来“借”别人的“刀”?这主客易位的想法,初听之下,确实让他感到有些荒谬,有些不切实际。
想到自身这看似风光、实则根基尚浅的处境,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带着点明显的自嘲和无奈的语气说道:“大师兄,您这话……说得是轻巧,道理我也明白。可……要是老头子还在世,他老人家威望犹存,只需金口一开,咱们老北洋那些现在还在任上、手握实权的师长、旅长的,自然有的是人抢着为老头子卖命,跑来效力,要想除掉个把像袁文会这样的混混,那根本就不叫个事儿,易如反掌。”
“可现在……”王汉彰话语中透露出对袁克文时代那显赫权势的深切怀念,以及对现实人情冷暖、自身力量尚显单薄的感慨与无力,继续说:“哎,时过境迁,人走茶凉,老头子这棵大树一倒,咱们这些人……唉,不提也罢!提起来,尽是伤心和眼泪啊……”
听到王汉彰这略显泄气的回答,杨子祥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开口点拨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你真是当局者迷”的意味:“汉彰,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也太高看袁文会了!对付他这么一个身上还背着通缉令的老混混,还用得着动用军队那么大的阵仗?杀鸡焉用牛刀!我听说,你跟天津市公安局侦缉处的处长李汉卿,关系处得还不错,是吗?”
杨子祥这话,如同黑夜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王汉彰脑中的迷雾!他这么聪明的人,大师兄稍微一点拨,他立马就全明白了!心脏猛地一跳,思路瞬间清晰起来。
大师兄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让他去借李汉卿这个人情,或者说,借李汉卿所执掌的天津市公安局侦缉处这把现成的、锋利的官方快刀!袁文会的身上,可还明晃晃地背着天津市政府公开发布、尚未撤销的通缉令呢!这就是现成的、最名正言顺、最理直气壮的刀子!几乎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打磨和准备!
只要将袁文会准确的行踪透露给李汉卿,以侦缉处的法定职权和其所掌握的强大力量,后续的事情,无论是走程序“缉拿归案”,还是在行动中“遭遇抵抗,不得已当场击毙”,都是顺理成章、符合规章的事情,任谁也挑不出大的毛病!
自己不仅可以兵不血刃、不脏亲手地除掉这个心腹大患,还能顺水推舟,送给李汉卿一份几乎是唾手可得、白捡的大功劳,进一步加深巩固双方本就不错的交情!这简直就是一石二鸟,一举多得!
想通了这个关节,王汉彰只觉得豁然开朗,连忙说道,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没错!我和李汉卿关系不错,生意上也有些穿乎。大师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让我把袁文会藏在平安县的消息,想办法透露给李汉卿,由他出面,动用官面上的力量去收拾袁文会!别管最后是缉拿,还是击毙,反正绝不能让这老小子好受了!而且这样一来,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后患!”
后座上的杨子祥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点了点头,开口说:“孺子可教!一点就透!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他袁文会当初在天津市再怎么能呼风唤雨,可归根结底,他的根基还是流氓混混,上不得真正的台面!李汉卿执掌天津公安局的侦缉处,位高权重,手握实权!最关键的是,谁都知道他是张学铭市长的心腹干将。别人或许会因为各种关系、利益,对袁文会网开一面,甚至暗中包庇,可张学铭市长绝对不会!袁文会当初跟着日本人搞暴动,差点掀了张市长的桌子,这可是死仇!所以,你去找李汉卿,把这消息递上去,那是一准没错!这把官刀,又快又利,还名正言顺!”
说话的功夫,王汉彰的雪佛兰轿车已经穿过条条街道,平稳地停在了大师兄杨子祥那位于一处安静院落外的家门口。看到汽车缓缓停稳,杨子祥开口说道,语气恢复了家常的温和:“汉彰,正好也到了饭点,要不,你就从我这里凑合一口,吃了晚饭再走?”
此时的王汉彰,心里如同燃着一团火,满脑子都是如何尽快去找李汉卿,落实这“借刀杀人”之计,哪里还有半点吃饭的心思?袁文会多活一天,他就感觉如芒在背,一日不得安宁!只见他连忙摇了摇头,语气急切但依旧保持着对师兄的尊敬:“大师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改天吧,我一定专门来叨扰。现在我这心里头……乱糟糟的,得赶紧去把正事儿办了!我现在就去找李汉卿,把这件事跟他说道说道,争取早日把这把‘刀’借出来,把袁文会这个祸害彻底除掉!袁文会一天不死,我这心里就一天不安!”
杨子祥理解地点了点头,不再强留,只是再次叮嘱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留你了。汉彰,记住我跟你说的,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是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了,凡事要立起体统和规矩来,不能再像以前跑单帮时那样,什么事情都由着性子来,觉得拳头快、刀子利就能解决一切。无规矩,则不成方圆!还有,以后这类打打杀杀、冲锋陷阵的事情,尽量就不要亲自参与了。遇上了事儿,能够找关系的,就先去动用人情关系解决。关系不到位,或者人情不好使,就用大洋和钞票开路,这世上九成九的事,都能用钱摆平。记住,用武力解决,永远是最后一个、万不得已的选项,而不是你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选项。这一点,你一定要给我牢牢记住!”
“多谢大师兄教诲!金玉良言,汉彰都记在心里了,绝不敢忘!”王汉彰正色应道,语气诚恳。
杨子祥这才满意地拉开了车门,动作利落地从车里走了下去。他站在车窗旁,隔着玻璃,对着里面的王汉彰最后笑了笑,说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这做师兄的,今天都已经跟你说了!当然,江湖险恶,如果所有的方法、所有的路子都走不通,都解决不了问题,对方就是铁了心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那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那就是动武!你要是最终选择了动武,那就不要再有丝毫的犹豫和怜悯!你只有比你的敌人更快、更狠、更绝,才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江湖中真正站住脚!好了,道理就是这些,我也不再絮叨了,你快去办正经事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转身朝着自家院门走去。
王汉彰看着大师兄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立刻重新发动了汽车。他没有丝毫耽搁,直接驱车赶往位于市中心区域的天津市公安局。
下午五点钟,他的雪佛兰轿车稳稳地停在了公安局气派的大门外。经过门口持枪警卫的严格盘问和通报之后,王汉彰被一名年轻的警卫引着,穿过戒备森严的院落和走廊,来到了侦缉处处长李汉卿的办公室外。
天宝楼开业时,李汉卿因为在外地督办一件紧要案子,未能亲自到场祝贺。但他派人包了一个分量十足的大红包作为贺仪,更重要的是,还送来了一幅清代名家任颐的《东山丝竹图》。王汉彰后来找人估过价,光是这张古画,就价值不下五百块大洋!这份礼,可谓是既重且雅,给足了他王汉彰面子,也显示了李汉卿其人的处世风格。
办公室门被推开,王汉彰迈步进去。只见李汉卿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伏案批阅着一摞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一看是王汉彰,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而又不失身份的笑容,急忙站起身来,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
“哎呦呦!这是哪阵香风,把咱们小师叔您给吹到我这小小的侦缉处来了?快请坐,您快请坐!”李汉卿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十分熟络地将王汉彰让到了旁边一组待客的皮质沙发上坐下。
他称呼王汉彰为“小师叔”,自然是源于青帮辈分,但在这种场合,更多是一种带着亲昵的敬称,同时也微妙地点明了双方非官方的私谊。
王汉彰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立刻说明来意。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那个带他进来、此刻正垂手站在一旁的年轻警卫身上。李汉卿何等精明,立刻意会,只见他冲那名警卫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官威,说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出去吧。把门带上。”
“是,处长!”警卫敬了个礼,转身快步离开,并轻轻关上了办公室厚重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