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营地灶火还没熄。
冬珞蹲在地图前,指尖划过西岭那道山脊线,忽然停住:“不对。”
沈微澜正喝一口热水,听见声音抬眼。水汽糊了她半边视线,但她没放下碗。
“怎么不对?”谢云峥也凑过来,肩上的伤裹得严实,走路还有点僵。
冬珞把几张纸摊开:“南王昨天派使者来说主力调西岭,可我查了俘虏口供,他们提‘墨臣’印的时候,语气太顺了,像是早就背熟的说辞。”
春棠接过话:“而且运粮队昨天走清水河,押货的是南王亲兵,可船上账册用印偏左——跟我做的假账册一模一样。”
沈微澜放下碗,水滴顺着碗沿滑到手背,凉了一下。
她没说话,只看向夏蝉:“你昨晚摸进他们营,看见什么?”
夏蝉抱臂靠在木桩上,脚边还沾着夜里的泥:“粮仓满了,但灶台冷的。五百人吃饭,不可能只烧两口锅。”
秋蘅低头整理药箱:“我还捡了他们丢的草药渣,是治风寒的,但最近天气暖,没人会吃这个。”
几句话拼在一起,像一块块碎布突然缝成了衣。
沈微澜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断龙谷:“他想让我们进去。”
谢云峥皱眉:“你是说,西岭是空的?他故意放话,就等我们中军杀过去?”
“嗯。”她点头,“然后他在谷里埋伏,关门打狗。”
帐篷里静了一瞬。炉子上的水又开始冒泡,咕嘟一声炸开个小泡。
春棠搓了搓手:“那咱们……真进去?”
沈微澜看了她一眼,嘴角动了动:“进去,但不是送死。”
她转身铺开一张新图:“传令下去,中军集结,今天午时出发,直取西岭大营。”
冬珞问:“要真走?”
“要走,但走得慢点。”她说,“让民夫多拉几车米面,路上摔几个担子,动静越大越好。”
夏蝉笑了:“你是想让他以为我们真信了?”
“对。”沈微澜看着地图,“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越信,越敢出招。”
谢云峥盯着她看了会儿:“你要我去哪?”
“你带骑兵,埋伏在断龙谷侧峡。”她说,“等我鼓声一起,你就冲出来,切他退路。”
“那你呢?”他问。
“我?”她笑了笑,“我当然得露个脸,不然他不信啊。”
夏蝉咧嘴:“那我今晚就带人绕后山,把他粮仓点了。”
“不急。”沈微澜摇头,“先留着火种,等他全军出动再烧——一把火,烧出十万大军压境的气势。”
春棠记下指令,翻页时笔尖顿了顿:“要是他不上当呢?”
“他会。”她语气很轻,“人一旦觉得自己聪明,就容不得别人比他更聪明。”
帐外传来脚步声,一名斥候跑进来:“报!南王使者又来了,说西岭已无防备,请联军速进!”
众人互看一眼。
沈微澜端起那碗凉透的水,喝完最后一口:“好啊,请他回去告诉南王——我们明天一早,准时发兵。”
使者走后,营地开始忙乱起来。
民夫吆喝着装车,马匹嘶鸣,尘土扬得老高。沈微澜站在坡上看着,风吹起她的袖子,露出手腕上一道旧疤。
谢云峥走过来,站她旁边:“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骗过你弟弟?”
她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说‘人一旦觉得自己聪明’,语气跟那天一模一样。”他低声说,“就是你把阿弟关柴房,骗他说灶上有糖糕的时候。”
她笑出声:“那是他偷撕我画稿。”
“结果他饿了一天,你也没给他糖糕。”
“谁让他不认错。”
两人沉默一会儿。远处鼓声响起,是夏蝉在练兵。
“这次不一样。”谢云峥说,“这不是闹着玩。”
“我知道。”她望着断龙谷方向,“这次输了,没人能回家。”
第二天一早,沈微澜亲自带队出发。
马蹄踏过碎石路,中军缓缓推进。到了断龙谷口,她勒马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谢云峥的人藏在峡谷阴影里,连马嘴都绑了布条。夏蝉那边还没消息,但火种已经埋好。
她举起手,鼓声响起。
队伍缓缓入谷,脚步声在岩壁间回荡。
走了不到一半,她突然抬手:“撤!有埋伏!”
鼓声立刻转急,队伍调头就跑,场面顿时混乱。有人摔下马,兵器掉地,尘土飞扬。
南王果然中计。
谷顶号角长鸣,伏兵从四面涌出,呐喊着冲下来,刀光闪成一片。
就在他们尽数现身的刹那——
左侧山崖火起!夏蝉点燃了信号。
紧接着,右侧峡谷杀声震天,谢云峥率骑兵如潮水般冲出,瞬间截断敌军后路。
冬珞早安排好的三处号角台同时吹响,呜呜声此起彼伏,仿佛四面合围。
南王军顿时慌了阵脚,以为被重重包围,阵型大乱。
沈微澜立马高坡,看着敌军自相践踏,下令:“放箭!”
一轮齐射后,联军反扑。不到半个时辰,伏兵溃散。
南王见势不妙,翻身上马,带着十几骑往深山逃去。
“追吗?”一名将领跑来问。
沈微澜摇头:“让他走。”
“为什么?”那人不解。
“他得活着回去。”她淡淡道,“不然,后面那些观望的人,怎么知道我们真赢了?”
战后清点,缴获兵器千余件,粮草数十车。伤员被抬进临时医帐,秋蘅带着两个学徒忙得脚不沾地。
沈微澜走进帐子,蹲在一个断腿的士兵身边:“疼得厉害?”
士兵咬牙点头。
她示意秋蘅:“用麻沸散。”
“可是……这药剩得不多了。”
“用。”她说,“明天不会再有这么多人受伤。”
走出医帐时,春棠抱着账本追上来:“战利品清好了,大家等着分呢。”
“按人头发。”她说,“一人一份,不分兵种。”
“那……将领呢?”
“将领也一样。”她看着远处忙碌的身影,“谁都不是天生该多吃一口饭。”
这话不知怎么传开了。很快,底下将士都在议论:“军师说了,人人平等。”
有人偷偷抹了把脸。
傍晚,沈微澜站在高坡上,手里拿着舆图。谢云峥走上来,肩伤渗了点血,但他没管。
“下一步去哪儿?”他问。
“清水河。”她说,“他还会运货,只是不知道我们已经盯上了。”
“你就不怕他改路线?”
“他会以为我们忙着庆功。”她折起地图,“人输了第一局,总想快点扳回来。”
他看着她侧脸,忽然说:“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你爹了。”
她一顿,没回头:“我以前不敢像他。怕被人说,女儿家学这些做什么。”
“现在不怕了?”
“现在。”她终于转头看他,“我说什么,他们都会听。”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夏蝉带队巡哨归来。她翻身下马,甩了甩鞭子:“东面十里没异常,就是林子里多了几具野狗尸。”
沈微澜眉头微动,问道:“野狗?”
夏蝉点头回答:“对,像是吃了什么毒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