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火堆还没灭透。
“昨晚上那几个人影,还在那儿。”冬珞掀开帐子进来,手里捏着半截炭笔,“一动没动。”
沈微澜正低头翻本子,听见这话指尖顿了顿。她想起昨晚谢云峥说的话——你变了。她确实变了,从前在侯府,连院子里多根枯枝都要等婆母发话才敢让人扫走。现在她得自己拿主意,还得让所有人都活下来。
“不是逃荒的。”她合上本子,“逃荒的人熬不住站一夜,早就进谷找水了。”
春棠端着一碗粥进来,袖口沾了灰:“要不……我去送点粮?试探一下?”
“不行。”夏蝉立刻反对,手按在剑柄上,“咱们刚喘口气,万一他们是冲咱们来的呢?”
秋蘅蹲在角落检查药包,头也没抬:“尸体上的伤,我越想越不对劲。那种溃烂,不像寻常毒,倒像是……人为养出来的。”
沈微澜看向她:“你是说,有人故意让人中毒,再放出去害人?”
秋蘅点头:“药性会传,碰过尸体的人都开始发热,要不是我早撒了石灰粉封住气味,昨天就该有人倒下了。”
帐子里一下子静了。炉火噼啪响了一声,火星蹦到地上。
沈微澜起身走到地图前,用炭笔在三个位置画圈:山谷外的人影、山匪头目、还有之前路上发现的那几具尸体。“三件事看着不搭,可都有一个共同点——‘目箭令’。”
冬珞接话:“我已经查了近一个月各地报灾的折子,凡是闹得最凶的地方,都出现过类似标记。有的刻在树上,有的烧在粮袋上,甚至有贴在官仓门上的。”
“谁干的?”春棠问。
“不知道。”冬珞摇头,“但这些人背后肯定有组织。他们不是乱杀人,是在挑地方下手——专挑有粮、有兵道、又能卡住咽喉要道的镇子。”
沈微澜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下棋,说过一句话:一子落错,满盘皆危;可若看懂对手要走哪一步,就能抢先布防。
她转身对冬珞说:“把你知道的所有线索都写出来,我要知道这些人下一步想去哪儿。”
“小姐是想反查?”冬珞皱眉,“可我们眼下人少力薄,连自保都难,追查这种事太险。”
“正因为难,才不能装看不见。”沈微澜声音不高,却很稳,“咱们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运气。是每一次没闭眼装睡。”
她说完,从怀里掏出那块写有“丙六七”的布片,放在桌上。“这数字,像编号。山匪头目被擒时死都不肯说是谁派他来的,但他看到这个符号的时候,手抖了一下。”
夏蝉猛地抬头:“他是怕?”
“不是怕死。”沈微澜看着众人,“是怕说出来,会招来更狠的报复。”
春棠咬了咬唇:“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儿吧?”
“当然不能。”沈微澜拿起炭笔,在山谷周围画了一圈,“我们要活下去,就得知道敌人是谁,长什么模样,藏在哪条路上等着我们。”
她顿了顿:“从今天起,所有人轮流值守,夜间双岗。冬珞继续追查‘目箭令’的来历,秋蘅配些防毒防病的药粉,分给大家随身带着。春棠管好粮食出入,每一袋都要记清楚。夏蝉,你带人去谷口外设几个暗哨,别让他们靠近。”
夏蝉咧嘴一笑:“终于能动手了。”
“别轻敌。”沈微澜盯着她,“这些人能让山匪听命,能让灾民发狂,手段比刀剑可怕得多。”
秋蘅忽然开口:“我还发现一件事——那些中毒的人,嘴里都有一股甜味,像是吃了什么东西。”
“甜味?”春棠皱眉,“难道是糖?可现在哪来的糖?”
“不是糖。”秋蘅摇头,“是某种花蜜的味道,极淡,但留在舌根不散。”
沈微澜眼神一闪:“你说花蜜?”
“嗯。我闻过一次,在侯府西园。那边种过一种夜开花,香气带甜,但全府上下没人敢碰,说是沾了会疯癫。”
帐内气氛又沉了几分。
谢云峥这时掀帘进来,肩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路有点僵。“你们说的这些事,牵扯太大。”他站在门口,声音低,“要是真有个大势力在背后操纵洪灾、煽动暴乱,朝廷不会不知道。”
“可朝廷知道,也没拦住。”沈微澜直视他,“你在京城多年,就没听过一点风声?”
谢云峥沉默片刻:“我只知道,去年江南三州报灾时,户部拨下去的粮,只到了三成。”
“剩下七成呢?”春棠脱口而出。
“没了。”谢云峥冷笑,“账面上写着‘途中遭劫’,可劫粮的队伍穿的是官靴,打的是巡防旗。”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冬珞突然拍了下桌子:“我想起来了!丙六七——这不是编号,是路线代号!我在北境密报送文里见过类似的格式,丙字头代表南方三道,六七是第六十七批行动组!”
“行动组?”夏蝉瞪眼,“他们还排班干活?”
“他们不是在干活。”沈微澜缓缓坐下,“是清场。哪里有粮,哪里有人心未乱,他们就去毁掉哪里。”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所以我们不能只守这个谷。我们得弄明白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万一惹上他们……”春棠声音发紧。
“我们已经被盯上了。”沈微澜平静地说,“昨夜山坡上的人不是偶然,山匪也不是临时起意。他们一路跟着我们,等的就是我们落脚松懈那一刻。”
她停顿了一下:“但他们没想到,我们没散。”
谢云峥靠着帐柱站着,忽然开口:“你要查,我可以帮你。”
沈微澜看他一眼:“你不怕惹祸上身?”
“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侯了。”他扯了下嘴角,“没什么可丢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我是怕你还不明白对手有多狠。他们能让亲兵变匪徒,能让灾民吃人肉,能让官员睁眼说瞎话。你以前在高处,看不见这些泥里的东西。”
谢云峥没反驳,只是把手按在刀柄上:“我知道我现在帮不上大忙。但我还能挡一刀。”
沈微澜看着他,没说话。她想起昨夜他递来的那件干外袍,想起他和春棠一起抬木头时踉跄的脚步。这个人,或许曾经冷漠,但现在至少愿意站在她这边。
她转头对大家说:“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轻松。但我们既然活到了这里,就不能再被人当草芥踩。”
“我跟小姐走到底。”春棠先开口。
“我也算一个。”夏蝉拍拍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秋蘅默默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新配的解毒散,每人带一瓶,万一碰到奇怪的东西,先别碰。”
冬珞已经在纸上重新画图:“我今晚就整理所有线索,明天一早给你。”
沈微澜点点头,把那块布片收进袖中。
外面天光渐亮,风吹过谷口,老树上的铜铃轻轻晃了一下。
“你说。”她忽然对谢云峥说,“如果他们真的冲咱们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他看着她:“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