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来这才回过神,赶紧起身让座。
一边招呼一边讪笑着:
“祁书籍,您快坐!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我立马过去。
您这么一来,不是折我的寿嘛!我可是老实人,经不起您这么抬举。”
祁同伟顺势坐在曾经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淡淡一笑。
这个赵东来,还真是他说的那样——实在,太实在了。
就说眼前这份文件吧,各地季度拨款的分配方案。
这笔钱是证法委直拨给公安厅的,每年这个时候都最敏感。
谁都想多争一点,往常赵东来自己也在意。
可问题是,市局的钱是从另一条线走的,单独列账,不在这盘棋里。
跟下面那些分局不同,省厅这边的考量可复杂多了。
这笔经费怎么分,牵扯的因素实在不少。
有些地方底子厚,经济活跃,俗称“有油水”。
像公安系统这种单位,自然也就宽裕些。
可其他一些地区就难了,连基本警用装备都配不齐。
这些事,现在全得由赵东来去平衡。
其实走到这个位置,办案能力反倒不是最关键的。
真正顶要紧的,是协调各方、拿捏分寸的手腕。
这点,祁同伟心里门儿清。
但对赵东来而言,压力着实不小。
这几天急得直挠头,文件堆成山,事情一件接一件,根本喘不过气。
祁同伟合上桌上的材料,笑了笑,看着他说:
“你啊,还是太实在了。
你自己就是从市局上来的,
市里那点情况,还能不清楚?
一到拨款时候,个个喊穷——人手不够、设备老化、车辆该换了……
吕州那边上回说要更新警车,我批了。
这才多久,又拿这套说辞来。
你别被他们牵着走,这次分配方案,
你就照着我上个季度的比例往下放,差不了多少。
我每个季度都会下去走一趟,顺道查查账目。
你刚接手,别慌,先按老规矩办。
下个季度开始,你也得多跑跑基层。
坐在办公室里,看得再全也是纸上谈兵。
真情况,都在一线。”
这番话落到赵东来耳朵里,
简直像是久旱之后的第一场雨,心头豁然开朗。
他这是头一回坐上这么关键的位置,
天天被各种报告、报表压得抬不起头,
其实不只是他,很多领导干部都是这样,
才导致不少决策脱离实际。
可祁同伟给他指了条明路——走下去,亲眼去看,亲耳去听,才能摸到真相。
此刻的赵东来满脸诚恳,语气也热络起来:
“祁书籍,您这话真是点醒我了。
我怎么就没转过这个弯呢?您放心,
这事我一定妥妥办好,马上就动身下基层!”
祁同伟望着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那最近那个断桥的事,你怎么看?”
话音刚落,赵东来脸上那股轻松劲儿立马没了。
神情一紧,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他这个人虽然实诚,但眼力并不差。
别的不说,眼下这局势,他心里有数得很。
他是京州出来的,过去又是李达康身边的人,
对老领导现在的处境,自然清楚。
如今虽当上了公安厅长,可人心总是复杂的。
当年一起共事的情分在那儿摆着,
让他现在对着李达康下手,实在是下不去手。
那起断桥事故,明摆着就是个导火索。
京州现在全力推光明峰项目,
周边地产是最大的受益者。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出事,背后有没有猫腻,
赵东来看得明白。
所以案发之后,他一直刻意回避,
表面上说是避嫌,实则是想护着李达康。
这时听祁同伟提起,他自然有些局促。
可对方既然问了,他也只能开口:
“祁书籍,这案子方向很明确,
是拆迁纠纷引发的意外,直接抓责任人就行,
没太多复杂的地方。”
这话的意思,其实在场的人都懂。
此刻他是在划清界限——事情是企业层面的问题,和上面无关。
祁同伟当然听得出来,他盯着赵东来,缓缓说道:
“东来,现在案子出了新状况。
我已经让秦武牵头,在厅里成立专案组,专门处理这件事。
他任组长,具体情况会跟你通个气。
你这边就不用插手了,安心把手头其他工作抓好。”
赵东来一听这话,心头一沉。
而秦武本人更是脸色微微一变,心里震动不已。
秦武是谁?他太清楚了。
当年在京州,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和自己一个级别。
自己是刑警大队长,他是治安大队长,
两人曾并肩作战,也暗中较过劲。
如今突然由他来主导这个案子,
背后的意味,不言自明。
赵东来对秦武的本事,心里有数得很。
正因为清楚他那套手腕有多厉害,这些年来才一直被藏着掖着,不让露头。
外面人不知道,可他知道——这人一旦出手,就没谁能拦得住。
论正经查案,赵东来从不憷谁;可要是比心机、斗手段,十个自己加起来也未必是秦武的对手。
如今祁同伟突然要把秦武推出来,用意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动这个人,显然是冲着某个节骨眼来的。
他知道秦武现在在巡视组挂着名,可偏偏这时候提出来,分明是个信号——一个不能忽视的警告。
赵东来迟疑了片刻,看着祁同伟,终于开口:“祁书籍,秦武眼下是借调去巡视组的。
这时候把他单独拎出来办事,恐怕不太妥当。
您也知道,他在那边分量不轻,少了他,整个组的工作都会受影响。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听着是讲规矩,实则是在绕弯子阻拦。
他的意思很明确:绝不能让秦武出这个笼子。
在京州这块地界上,只要秦武想办的案子,没有拿不下的。
更何况现在背后还有祁同伟撑腰,那性质就彻底变了。
赵东来太明白这其中的分量,所以此刻格外谨慎。
可这些顾虑,在祁同伟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祁同伟想得更深,布局也更远。
巡视组内部的事,本就是绝密,知情人极少,连赵东来这位厅长都被蒙在鼓里。
这不是疏忽,而是刻意为之——这是祁同伟亲自定下的规矩。
巡视组的人心里都清楚,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能往外传。
这种掌控力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此时,祁同伟望着赵东来,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东来,我跟你不说外道话。
有些事,也就到你这儿为止了。
断桥案的嫌疑人常成虎,先是被光明区分局抓了,接着又接到市韦命令放人。
可就在放人的第二天,巡视组秘密控制了他。”
他顿了顿,目光沉了下来:“结果呢?人刚进巡视组不到两天,就在里面被人害了命。”
说到这儿,他盯着赵东来的眼睛:“你是公安厅一把手,你说说看,这事意味着什么?还需要我多解释吗?在这种时候,一个关键嫌犯死在巡视组手里……你觉得,还能遮得住吗?现在你还觉得,秦武这个人能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