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归雁湖往东北行,沿途的风光渐渐染上熟悉的轮廓——青石板路变成了黄土小径,湿润的水汽被干燥的山风取代,连灵蕴兽脖子上的雁羽都不再泛着潮意,在风中轻颤时,带着股干爽的脆响。这日午后,远处突然出现一道青灰色的山峦,峰顶矗立着座残破的石塔,塔尖斜斜地指向天空,像支倒插的毛笔。
“是回雁峰。”林辰勒住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小时候跟着父亲来过,峰顶有座古墓,据说埋着位前朝的药圣,守陵人世代住在山下的村子里。”
曾言爻的指尖划过药箱里的《苏氏药记》,扉页上的“回雁峰”三个字被摩挲得发亮:“外婆的药书里提过,药圣临终前留下一箱‘济世方’,藏在墓中,说‘遇有缘者,当倾囊相授’。”
灵蕴兽突然对着山脚下的村落狂吠,项圈上的记忆碎片发出细碎的光,映出村里的景象:几十间土坯房错落分布,屋顶的烟囱却没冒烟,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串发黑的铃铛,风一吹,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像在哭丧。
山脚下的村子叫“守陵村”,村口的石碑上刻着三个模糊的字,碑前摆着些腐烂的供品,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村里静得可怕,门窗大多敞开着,地上散落着些未收的谷物,甚至有户人家的院墙上还晾着件半干的衣裳,衣角在风里孤零零地飘着,像只断了线的风筝。
“人呢?”阿木牵着灵蕴兽走进村头的第一间屋,屋里的土炕上躺着个穿粗布褂子的老者,双目紧闭,脸色青灰,嘴角却带着诡异的笑,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他伸手探了探老者的鼻息,指尖冰凉——人已经死了,身体却没僵硬,像被冻住的蜡像。
灵蕴兽对着里屋的柜子狂吠,柜子上了锁,锁孔里插着把生锈的铜钥匙。林辰用短刀撬开柜门,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叠叠泛黄的信,信封上没有收信人,也没有寄信人,只在右下角画着个小小的药葫芦。
“是守陵人的信。”曾言爻抽出一封,信纸薄如蝉翼,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力:“今日巡山,见墓道第三层的长明灯灭了,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闯进去了……”“药圣的‘济世方’不能落进恶人手里,哪怕拼了性命,也要守住……”“村里的孩子开始说胡话,总说看到白胡子老头在窗外招手,是药圣显灵了吗?”
最后一封信只写了一半:“它来了,长着很多眼睛的……”字迹戛然而止,纸角沾着暗红色的血渍。
他们在村里转了一圈,发现所有的村民都和老者一样,面带诡异的笑容死去,死状安详,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村中心的空地上立着块无字碑,碑前的石案上摆着个青铜鼎,鼎里插着三支香,香灰直直地竖着,没有丝毫倾斜,像是被施了法术。
“这碑不对劲。”林辰用刀背敲了敲碑身,声音空洞,像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东西。”
灵蕴兽突然对着碑底撒尿,尿液渗进碑座的缝隙,竟冒出阵阵白烟。碑身剧烈震颤,从中间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个黑色的木盒,盒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符咒中央画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里刻着“噬魂”二字。
“是邪物的盒子!”曾言爻脸色大变,想起《北地药录》里的记载,“传闻药圣当年为了镇压墓中的怨灵,用自身精血炼制了‘镇魂盒’,盒里封着只‘多目怪’,能吞噬人的魂魄,让人在美梦中死去……”
木盒突然“啪”地一声弹开,里面没有怪物,只有一卷泛黄的布帛,布帛上画着回雁峰的地形图,墓道的入口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欲取济世方,需过三关:忘生崖,断念桥,噬魂殿。”
墓道的入口藏在峰顶石塔的地下,入口处的石门上刻着副对联:“医者仁心,可活白骨;贪者黑心,必入地狱。”横批是“济世为怀”。灵蕴兽用爪子推开石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像是陈年的草药在发酵。
第一关是“忘生崖”,其实是条狭窄的石阶路,石阶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崖底传来阵阵哀嚎,像是无数魂魄在挣扎。石阶上刻着些模糊的人脸,都是些贪婪的表情,有的伸出手想抓什么,有的咧着嘴笑,露出尖利的牙。
“这些是想偷济世方的人,”曾言爻指着人脸旁的小字,“‘某年某月,张财主携家丁盗墓,坠崖而亡’……他们的魂魄被永远困在了这里。”
灵蕴兽走在最前面,项圈上的活血藤发出青光,照亮了石阶。每当青光扫过那些人脸,人脸就会发出痛苦的嘶吼,渐渐变得模糊。阿木突然明白,这关考的不是勇气,是心——只要不贪,不恋,就能坦然走过。
第二关是“断念桥”,桥身是用铁链架在两座悬崖间的,铁链上缠着些发黑的尸骨,桥面铺着的木板早已腐朽,踩上去“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桥对面的石壁上刻着无数个名字,每个名字旁都画着个小小的棺材,像是在记录死者的执念。
“是守陵人的名字!”曾言爻认出其中一个名字,正是信里提到的“老村长”,“他们为了守墓,自愿死在这里,用魂魄加固桥身。”
林辰握紧短刀,刀尖在手心划开道口子,将血滴在铁链上:“以血为誓,我们取济世方,只为救人,不为私利!”血滴落在铁链上,发出“滋滋”的响,铁链上的尸骨渐渐化作光点,融入桥面,木板瞬间变得坚固。
第三关是“噬魂殿”,殿中央的石台上摆着个水晶棺,棺里躺着个穿古装的老者,面容安详,手里握着本泛黄的医书,正是“济世方”。殿四周的墙壁上嵌着无数只眼睛,有大有小,有圆有扁,都在死死地盯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贪婪。
“是多目怪!”曾言爻赶紧掏出霞光草,揉碎了撒向空中,“它怕正阳之物!”
霞光草的清香弥漫开来,墙壁上的眼睛纷纷闭上,发出痛苦的嘶吼。水晶棺突然打开,老者的尸体坐了起来,对着他们微微一笑:“你们终于来了。”
“药圣?”阿木惊讶地后退一步,尸体的皮肤竟有了血色,不像死了几百年的样子。
“我是药圣的残魂,”老者的声音温和,“守着济世方等了三百年,就是等你们这样心无贪念的人。那些守陵人,是被多目怪的幻象迷惑,以为能得到长生,才死在美梦里。”他指了指墙壁上的眼睛,“它们是世人的贪念所化,只要心不动,它们就伤不了你们。”
药圣的残魂将济世方递给曾言爻:“这书里的方子,有的能治瘟疫,有的能活死人,但终究是外物。真正的济世之法,在人心——医者仁心,不在于药多灵,而在于心多诚。”
曾言爻接过医书,指尖触到书页上的温度,突然想起外婆的药书,两本书的字迹竟有几分相似。她对着残魂深深鞠躬:“晚辈明白,定不负所托。”
残魂笑了笑,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我还有个未了的愿,想请你们帮忙。”他指着殿角的一个土灶,“灶里埋着我写给妻子的信,她当年也是个医者,却为了救我,死在一场瘟疫里……我想让她知道,我没忘记她。”
阿木在灶里挖出个陶罐,里面装着一叠信,信封上画着两只交缠的药葫芦。曾言爻拆开一封,信上写着:“阿芷,今日采到一株七叶一枝花,想起你说这花像我们初见时你戴的发簪……”字迹温柔,与医书里的严谨截然不同。
“我们会帮你送到。”林辰将信收好,“哪怕她在天上,也一定能收到。”
残魂的身影彻底消散,水晶棺缓缓合上,墙壁上的眼睛全部闭上,化作石纹。殿外传来阵阵鸟鸣,阳光透过石缝照进来,暖洋洋的,像是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离开墓道时,山脚下的守陵村突然燃起了炊烟,村口的老槐树上,发黑的铃铛变成了新的铜铃,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响。那些死去的村民,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对着他们挥手告别,脸上的诡异笑容变成了释然的微笑。
“他们解脱了。”阿木望着村子,“药圣的愿了了,他们的执念也散了。”
回雁峰的石塔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塔尖的斜影里,仿佛能看到药圣与妻子并肩采药的身影。灵蕴兽脖子上的雁羽、记忆碎片、银铃和活血藤项圈在余晖中闪着光,小兽对着石塔叫了两声,像是在与药圣的残魂告别。
“往西北走,是‘百草甸’,”林辰展开地图,指尖划过新的路线,“据说那里的草能说话,能告诉我们哪些方子还能改进。”
曾言爻将济世方与外婆的药书放在一起,两本书的封面轻轻贴合,像是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不管走到哪里,这些方子都会跟着我们,救更多的人。”
阿木翻开《迷途草木记》,在新的一页上画下回雁峰的石塔,旁边写着:“医者之心,可抵邪祟;济世之愿,能破执念。所谓灵异,不过是未完成的善意,在等一个被延续的机会。”
灵蕴兽突然对着西北方叫了两声,小兽的身影在余晖中拉得很长,像个跳跃的音符。远处的百草甸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绿,风里传来草木的低语,像是在召唤他们继续前行。
这趟游历还在继续,他们带着药圣的嘱托,带着守陵人的牺牲,带着无数未完成的善意,走向更远的远方。或许前路还有更诡异的灵异,更难解的谜题,但只要心里装着仁心,手里握着传承,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那些走过的峰,渡过的湖,守护过的魂,都会化作掌心的力量,陪着他们,把济世的故事,写得更长,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