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断尘崖往东走,风里的沙石气息渐渐被水汽冲淡,沿途的草木也染上了湿润的绿意。灵蕴兽脖子上的记忆碎片项链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与银铃的脆响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流动的歌。小兽时不时停下脚步,对着南方的天空轻吠——那里常有雁群掠过,翅膀划破云层的声音,比风声更让人安心。
归雁湖的北岸是片广阔的滩涂,滩上散落着无数雁骨,白森森的骨架嵌在湿泥里,像被时光遗忘的墓碑。湖水呈墨绿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连岸边的芦苇都静止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这湖……太静了。”林辰握紧腰间的短刀,刀刃映出湖面的倒影,却看不到自己的脸,“连风都绕着走,不对劲。”
曾言爻翻开《北地药录》的最后几页,残页上用朱砂画着只衔着信纸的大雁,旁边写着:“归雁湖,雁过留魂,梦托尺素,渡魂船至,需以‘未寄之念’为资。”字迹潦草,像是在仓促间写下的。
灵蕴兽突然对着滩涂深处狂吠,小兽的爪子指向一堆雁骨,骨堆里埋着个褪色的布包。阿木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骨头,布包里露出一叠泛黄的信纸,信纸边缘已经霉变,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三郎,家中安好,勿念。只是阿娘的眼睛越来越差,总念叨着你采的霞光草……”
“翠儿,此去岭南,归期未定,你绣的荷包我贴身带着,就像你在身边……”
“小石头,娘给你做了新鞋,放在炕头的木箱里,等你回来穿……”
都是些未寄出的家书,收信人正是他们在古镜村、听风镇遇到的那些名字。
“是他们的信。”曾言爻的声音发颤,“这些信没寄出去,牵挂就留在了这里,成了执念。”
话音刚落,湖面突然泛起涟漪,一只木船从水底缓缓浮起。船身是乌木做的,漆黑如墨,船头站着个穿蓑衣的老翁,手里握着根竹篙,篙尖挂着串雁羽,羽尖泛着淡淡的青光。
“要渡河?”老翁的声音像从水底传来,带着股潮湿的寒意,“每人需留一件‘未寄之念’,才能上我的渡魂船。”
阿木将那叠未寄的信纸放在船头:“这些是他们的牵挂,算吗?”
老翁点点头,竹篙往湖底一点,船身轻轻晃动,朝着湖心驶去。
船行至湖心,湖水突然变得清澈,能看到湖底的景象:无数大雁的魂魄在水中游动,它们的翅膀上都系着信纸,信纸上的字迹在水中散开,化作银色的光带,缠绕着船身。
“它们在等信。”老翁缓缓开口,“这些大雁都是被猎人射杀的,临死前还衔着未寄出的家书,执念不散,就困在了湖里,日复一日地等着收信人。”
灵蕴兽突然对着湖面叫起来,小兽的影子映在水里,竟变成了只衔着信纸的大雁,正奋力往岸边飞。湖水剧烈翻涌,一只巨大的雁魂从水底冲出,翅膀展开有丈余宽,羽尖带着寒气,直扑过来!
“是护湖的雁灵!”老翁将竹篙插入湖底,船身瞬间稳住,“它以为你们要抢这些信!”
曾言爻突然想起残页上的话,赶紧从药箱里取出片霞光草,对着雁灵大喊:“我们是来送信的!不是来抢的!”她将草叶抛向空中,草叶在空中化作无数光点,光点落在雁魂的翅膀上,信纸上的字迹突然亮起,组成了收信人的名字。
雁灵的翅膀顿了顿,攻击性渐渐褪去,只是用头蹭了蹭那些信纸,发出低沉的呜咽。
“它在哭。”阿木看着雁灵翅膀上的信,“这些信,它已经衔了五十年。”
老翁叹了口气,竹篙在湖面上一点,水面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每个涟漪里都映出不同的画面:三郎收到了家书,正背着霞光草往家赶;翠儿的丈夫站在渡口,手里拿着她绣的荷包;小石头穿着新鞋,在院里追蝴蝶……都是些圆满的梦。
“这是雁灵托的梦,”老翁说,“它们把未寄的念,变成了圆满的梦,自己却困在梦里,舍不得醒。”
船靠岸时,已是深夜。岸边的芦苇荡里,突然亮起无数盏灯笼,灯笼下站着些模糊的人影,都是那些未收到信的收信人。他们接过老翁递去的信纸,看完后对着湖面深深鞠躬,身影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他们终于收到信了。”曾言爻望着湖面,雁灵的身影在水中盘旋,翅膀上的信纸渐渐化作光点,融入湖水。
第二天清晨,他们在滩涂深处发现了个土冢,冢前立着块木牌,上面写着“雁冢”二字,旁边堆满了雁羽,羽上系着各色丝线,像是无数只微型的风筝。
“是猎人的冢。”老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五十年前,有个猎人靠射杀归雁为生,后来发现大雁衔着的家书,才知自己拆散了多少家庭,悔恨之下,在这里建了雁冢,守着湖直到老死。”
灵蕴兽对着雁冢叫了两声,小兽的爪子扒开冢前的泥土,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铜盒。盒里装着张泛黄的画像,画着个穿红衣的女子,怀里抱着只银白的小兽,正是灵蕴兽前世的模样。画像背面写着:“妻苏氏,子灵蕴,盼归。”
“是……外婆的画像!”曾言爻的手抖得厉害,画像上的女子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怀里的小兽脖子上系着根红绳,与灵蕴兽现在的活血藤项圈遥相呼应,“原来外婆当年也来过这里,她的信……没寄出去。”
湖面上的雁灵突然发出清亮的鸣叫,无数只大雁从南方飞来,盘旋在雁冢上空,翅膀上的信纸化作漫天光点,落在铜盒上。画像上的女子渐渐变得清晰,对着他们露出温柔的笑容,身影与光点一起融入湖水,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无数个圆满的句号。
“她终于等到了。”阿木将铜盒埋回雁冢,“她的牵挂,我们收到了。”
离开归雁湖时,老翁撑着渡魂船送他们到岸边。临别时,他将那串雁羽送给灵蕴兽:“这是雁灵的谢礼,带着它,往后的路会安稳些。”
雁羽串在银铃旁,与记忆碎片项链碰撞,发出悦耳的响。灵蕴兽对着老翁叫了两声,小兽大概知道这是告别,尾巴轻轻扫着船板。
四、归途与新程
归雁湖的水渐渐变得清澈,岸边的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传来雁群的鸣叫,不再是凄厉的哀鸣,而是欢快的归啼。滩涂的雁骨上长出了新的青草,嫩绿的芽尖顶着露珠,像无数个新生的希望。
“往东北走,就是我们出发的地方了。”林辰展开地图,指尖划过早已熟悉的路线,“绕了一圈,竟快回到起点了。”
曾言爻摸着药箱里的《苏氏药记》,书页上仿佛还留着外婆的温度:“不是回到起点,是走完了一段路,该开始新的了。”
阿木翻开《迷途草木记》,最后一页空白处,他画下归雁湖的渡魂船,旁边写着:“雁过留痕,信寄相思,未说出口的牵挂,总会在时光里找到归宿。所谓灵异,不过是人心未散的余温,在等一个被读懂的瞬间。”
灵蕴兽突然对着东北方叫了两声,脖子上的雁羽、记忆碎片、银铃和活血藤项圈在阳光下交织成彩色的光带。远处的天空,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飞过,翅膀上仿佛还衔着未寄的尺素,朝着远方飞去。
他们的脚步朝着东北方走去,身后是归雁湖的粼粼波光,身前是熟悉又陌生的前路。这趟游历,他们见过草木的灵性,遇过人心的执念,听过灵异的低语,也守过未凉的温暖。
或许前路还会有迷雾,有险崖,有未散的怨气,但他们知道,只要彼此的羁绊还在,心里的牵挂还在,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那些走过的山水,遇过的魂灵,都会化作掌心的温度,陪着他们,继续走下去,把未完的故事,写成新的传奇。